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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汉魏晋探微——南北对立时期的彭城丛亭里刘氏

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-06-22 13:39:31 0

一 刘该其人其事

彭城丛亭里刘氏是处于南北界上河淮地区的著名士族,它不曾倾族南迁,永嘉以后仍在彭城本乡保持着强大的宗族势力。凭借其可南可北的地理条件,族人有时南移江左,有时回归本土,有时又投奔北方,以求保护和发展宗族势力。这是一种与江左王、谢高门不同类型的士族。我们拟以东晋太元、隆安之际刘该北出一事为切入点,探索此一家族在南北朝对立时期的动向及其际遇。

《东晋门阀政治》一书(1)提到刘该之事。该书谓太元二十一年(396)东晋孝武帝死,安帝即位,会稽王司马道子解徐州刺史之任,《通鉴》云“以散骑常侍彭城刘该为徐州刺史,镇鄄城”。(2)该书认为这是司马道子为招揽散在河淮地区北府诸将的一项措施。刘该被司马道子派遣之事不见于今本《晋书》,《通鉴》当另有根据。《宋书》卷一《武帝纪》东晋元兴元年(402)“北青州刺史刘该反”。同书卷五一《宗室长沙王道怜传》义熙元年(405)北青州刺史刘该引索虏为援,寇徐州,围彭城,刘道怜率众追斩叛将刘该于光水沟。(3)据此,知刘该已由徐州刺史转北青州刺史,并投降北魏,协同魏将围攻彭城等地。刘道怜于刘该降魏数年之后,犹以其东晋官守称之,可知刘该一直依违于南北之间,且不远离彭城据点,而杀刘该的刘道怜,亦为彭城人物。刘该具有何许背景?因何故投降北魏?降北魏后际遇又如何?《东晋门阀政治》对于这些问题未予深究。书出版后,在讨论中,发现北魏孝文帝时刘芳的祖父刘该,就是司马道子派往鄄城作徐州刺史的刘该,而刘该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士族门户的存在。这样,彭城丛亭里刘氏人物时南时北的活动轨迹,始见端倪,引起我们探索的兴趣。

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》:刘芳“彭城人也,……祖该,刘义隆征虏将军,青徐二州刺史”;《北史·刘芳传》:刘芳“彭城丛亭里人,……祖该,宋青徐二州刺史”。若以宋文帝元嘉时间计,此刘该晚于受司马道子之命北镇鄄城的刘该约30年。这是以前未曾将两刘该联系起来思考的原因。但细究起来,两刘该实即一人。《魏书》、《北史》将刘该东晋安帝元兴时事,误记为宋文帝元嘉时事,而将北青州刺史误脱北字。这类错误,在《魏书》中常见,不胜枚举。《魏书》及《北史》刘芳传均云:“芳祖母,〔崔〕浩之姑也。”此言刘该妻就是崔浩姑母,崔玄伯姊妹。崔玄伯作为汉族士人受到道武帝拓跋珪的宠任,正好是在刘该降北魏期间。天兴元年(398)北魏朝廷制官爵、撰朝仪、定律令、申科禁,“吏部尚书崔玄伯总而裁之”。(4)后来崔玄伯又“通署三十六曹,如令仆统事,深为太祖所任,势倾朝野”。(5)北魏朝廷为羁縻自南奔北重要官员的政治需要,多以宗室或大臣子女与之联姻,所以刘该才有机缘与崔玄伯之姊妹婚配。

《宋书·武帝纪》谓东晋元兴元年(402)“北青州刺史刘该反”,元兴元年应是刘该配合魏将进攻彭城的时间。《魏书·长孙肥传》:“除肥镇远将军,兖州刺史,给步骑二万,南徇许昌,略地至彭城。司马德宗(晋安帝)将刘该遣使诣肥请降。”通观事件的发展过程,长孙肥出征前为卫尉卿,当从平城出发,根据《魏书·太祖纪》,其时在北魏天兴四年(401)七月。长孙肥先绕道征许昌,然后再略地至彭城,估计至少需时数月。所以,我们推测刘该投降长孙肥的时间当在北魏天兴五年(402),即东晋元兴元年,其时东晋形势已发生巨变。东晋元兴元年三月桓玄占领建康,自为丞相、录尚书事,流放太傅司马道子,杀道子子元显等。刘该南归之路既绝,而青齐地区的广固又有慕容德的南燕政权。当长孙肥重兵压境之时,刘该除了投降一途以外,没有别的出路。《通鉴》系刘该降魏于隆安五年(401)七月,与长孙肥从平城出发同时,此当为叙事方便,没有顾及事件发展的时间顺序。当然,这还只是根据当时形势发展对于刘该降魏动机的合理推测。严格说来,在北魏天兴四年七月至五年六月长孙肥撤离彭城(6)之前,都有接受刘该投降的可能性。

刘该是北魏入主中原后第一批降魏的南方重要将领。刘该降魏后仅二年多时间即战死,他的儿子刘逊之、刘邕,(7)可能由于孤立无援,也可能由于南方朝廷的招引,又倒向东晋,并出仕东晋、南朝边州军府。

二 丛亭里刘氏世系

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丛亭里刘氏:汉“高祖七世孙宣帝,生楚孝王嚣。嚣生思王衍。衍生纡。纡生居巢侯般,字伯兴。般生恺,字伯豫,太尉、司空。生茂,字叔盛,司空、太中大夫,徙居丛亭里。恺六世孙讷,晋司隶校尉。孙宪生羡。羡生二子:敏、该。”(8)此言刘该高祖为刘讷,彭城丛亭里人。刘讷在西晋是著名的士族名士。《世说新语·品藻》“刘令言始入洛”条刘孝标注引《刘氏谱》曰:“纳(9)字令言,彭城丛亭人。祖瑾,乐安长。父甝,魏洛阳令。纳历司隶校尉。”同书《言语》“庾穉恭为荆州”条注引《文字志》曰:“〔刘〕劭字彦祖,彭城丛亭人。祖讷,司隶校尉。父松,成皋令。”又《隋书》卷七一《刘弘传》云:“刘弘字仲远,彭城丛亭里人,魏太常卿芳之孙也。”以上数条皆确证刘该为彭城丛亭里人,且亲从关系较详。

参照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、《后汉书·刘般传》、《晋书·刘隗传》、《魏书·刘芳传》及各附传,能够大致弄清由两晋南北朝下至隋唐丛亭里刘氏的世系,并编制成如下页的简略世系表。

秦汉魏晋探微——南北对立时期的彭城丛亭里刘氏

说 明:

(一)刘茂以上数世据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及《后汉书·刘般传》。

(二)此据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,参考《元和姓纂》卷五“彭城刘”条:“恺六世孙讷,晋司隶校尉。孙宪生羡,羡二子:敏、该。”刘宪为刘讷之孙,但不明为何人之子,其父可能是刘松,也可能是刘畴,也可能是刘讷另一子,故用疑问号表示。

(三)刘庆以下世系,据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及《魏书·刘芳传》。《世系表》载丛亭里刘氏共91人,多为刘敏后裔。《魏书·刘芳传》错讹较多,只作参考。如谓刘芳为刘庆之孙,与各书均不同,似误。但《魏书·刘芳传》记刘芳后裔颇详,特别是刘芳后裔在唐代的情况,并记刘敏后人刘轨之子孙分居丰县,均为它书所不载。

(四)刘逖及刘逸民,据《北齐书·刘逖传》。

(五)刘弘见《隋书》卷七一《刘弘传》,谓弘为刘芳之孙,但不知其父名讳。

(六)敬徽,《魏书·刘芳传》作徽,同书《崔光传》谓崔光之女婿为彭城刘敬徽,盖即其人。《刘芳传》脱敬字。

(七)刘僧利,《刘芳传》谓为芳族兄,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谓为刘敏从子,两者所叙相差一辈,此依《刘芳传》。

(八)刘缵等三人皆见《刘芳传》,谓缵为芳族兄。刘缵等人亦散见《南史·齐武帝纪》及《梁书》。

(九)刘傭,刘隗从子,见《晋书》卷三二《简文宣郑太后传》。

史书中尚能发现一些其他丛亭里刘氏人物,如《宋书·刘延孙传》所说的“豫州刺史刘怀武”;《隋书·刘子翊传》谓子翊“彭城丛亭里人,父徧,齐徐州司马”。因不明亲从关系,此表中无法注明。

在两晋及南北朝成书的各种史籍中,均谓丛亭里刘氏为汉高祖刘邦弟楚元王交后裔。《宋书·刘延孙传》云:“延孙与帝室虽同是彭城人,别属吕县。刘氏居彭城县者,又分为三里,帝室居绥舆里,左将军刘怀肃居安上里,豫州刺史刘怀武居丛亭里,加上吕县别属,凡四刘。虽同出楚元王,由来不序昭穆。”此言彭城刘氏四支皆为楚元王之后。又如《魏书·刘芳传》:“刘芳字伯文,彭城人也。汉楚元王之后。”再如唐初成书的《晋书·刘隗传》,亦如是说。此说的主要根据当是《世说新语·品藻》所引之《刘氏谱》,此谱《隋书·经籍志》及新、旧《唐书》皆无著录,疑隋唐后已散失。唐中宗时刘知几撰《刘氏家史》及《谱考》,有新说:推“彭城丛亭里诸刘,出自宣帝子楚孝王嚣曾孙司徒居巢侯刘恺之后,不承楚元王交,皆按据明白,正前代所误。”(10)林宝《元和姓纂》两说俱存,其所述之丛亭里刘氏谱系,明言据刘知几所考,基本与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同,故知刘知几的考证就是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的根据。据《后汉书·刘般传》,刘般封侯在建武九年(33),离楚孝王嚣只有60余年,亲从仅三世,记载明确;《汉书·楚孝王嚣传》与《后汉书·刘般传》所述世系皆能衔接,一般说不会有误。刘般子刘恺,恺少子茂,其事迹见《后汉书·刘般传》,也是信史。

三 永嘉乱后丛亭里刘氏在彭城地区的宗族势力

据知永嘉时过江的彭城丛亭里刘氏人物,有刘隗与刘劭。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“庾穉恭为荆州”条注引《文字志》:“〔刘〕劭博识好学,多艺能,善草隶,初仕领军参军,太傅出东,劭谓京洛必危,乃单马奔扬州。”刘劭为刘讷之孙,南渡时间在永嘉四年(310)十一月东海王越出许昌之后不久,当时洛阳尚未陷落,但形势已明朗,故“谓京洛必危”。而刘讷侄刘隗过江时间,难于确考。司马睿监徐州镇下邳时,刘隗为彭城内史,彭城属徐州军府,刘隗当在司马睿统督之下,他随司马睿于永嘉元年(307)同时过江,是可能的。

随刘隗及刘劭过江的刘氏宗族,或从彭城,或从洛阳,必有人在。永昌元年(322)王敦第一次举兵时,刘隗被迫北奔石勒,带走妻子亲信200余人,其中当有丛亭里刘氏南渡的宗亲。王敦以诛刘隗为名举兵叛乱,似未触及刘劭一支。刘劭在成帝咸康时仍任侍中、豫章太守等职,但并不显赫。

在刘隗、刘劭等避乱南下后,当有丛亭里刘氏的部分宗族仍留在彭城。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及《元和姓纂》中,刘宪及其子刘羡,羡子刘敏,有名讳而无职任,这与《宰相世系表》所载人物体例不合,绝非疏忽脱漏。疑刘宪、刘羡、刘敏子孙三人皆在彭城平居或作坞主,未受朝廷之命。《魏书·刘芳传》各附传中,刘芳从兄弟刘元孙“养志丘园,不求闻达”,刘僧利“从容乡里,不乐台官”等,都是显例。

丛亭里刘氏在江左,有为北府将者。《宋书·刘延孙传》所述之刘怀武属丛亭里,他在刘宋时任豫州刺史,应出身东晋的北府将,推测他应居京口。另外,《太平广记》卷四一《刘波》(原注:出《异苑》)云:“刘波,字道则,晋孝武帝太元年中,移居京口。”《异苑》是刘宋时人刘敬叔的志怪小说,除去神怪荒诞部分,往往有一定的史料价值。据《晋书》卷六九《刘波传》,刘波为刘隗之孙,曾随刘隗在石赵作官,石虎死后,刘波南奔,长期投靠桓氏为将,沦为门阀士族的爪牙。太元四年(379)苻丕攻克襄阳,刘波率军救援,因畏懦免官。他移居京口,当是此时之事。淝水战前刘波为冠军将军、散骑常侍,史籍只记军号而不记具体职掌,疑亦有因。战后刘波被授为“督淮北诸军、冀州刺史,以疾未行”。刘波此时上疏中说:“苻坚灭亡,于今五年,”(11)知此授当在太元十三年(388),其时谯王司马恬已为“都督兖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、扬州之晋陵、徐州之南北郡军事,领镇北将军、兖青二州刺史、假节”,镇京口。(12)谯王恬是北府主将,刘波为冀州,正在谯王都督之下,当已转为北府将。

此外,如前所述,孝武帝死前后,司马道子为抢据河淮之间北府诸将屯驻之地,招揽北府诸将,命彭城刘该出任徐州刺史,亦当有利用刘该乡里宗族力量的考虑,而刘该亦当具有北府将资历无疑。

彭城丛亭里刘氏之居官北方者,也不乏与乡里宗族联系的迹象。《魏书·刘芳传》附刘骘传谓永熙三年(534)刘骘父刘秦汉魏晋探微——南北对立时期的彭城丛亭里刘氏(刘芳之子)被高欢诛杀,其时刘骘为徐州开府从事中郎,骘即率乡部赴兖州,与刺史樊子鹄共同抵御高欢。与此同时,刘芳第五子刘粹为徐州别驾,亦因“兄秦汉魏晋探微——南北对立时期的彭城丛亭里刘氏死,粹招合部曲,就兖州刺史樊子鹄,谋应关西”。(13)刘粹、刘骘二人,皆为徐州开府上佐,在丛亭里刘氏宗族势力集中之地,故能随时集聚乡部。

丛亭里刘氏拥有强大的宗族势力,除刘骘、刘粹之例以外,还有不少。太和二十二年(498)南齐豫州刺史裴叔业进攻徐州,“疆埸之民颇怀去就,高祖忧之,以〔刘〕芳为散骑常侍、国子祭酒、徐州大中正,行徐州事”。(14)北魏把徐州事务交给刘芳处理,目的当是利用丛亭里刘氏的影响,来稳定此地动乱形势。翌年八月,孝文帝死,宣武帝初即位,南徐州刺史(15)沈陵南叛,徐州又发生大水,为防止彭城地区发生骚动,(16)朝廷“遣〔刘〕芳抚慰赈恤之”。(17)刘芳两次出使徐州之后,皆有升迁,第一次“徙兼侍中,”(18)第二次“正侍中”。《通典·职官》三谓“北魏尤重门下,多以侍中辅政。”刘芳由散骑常侍徙兼侍中,再正侍中,说明刘芳在徐州稳定局势有功。

值得注意的是,刘该投降北魏,并与北魏势家崔玄伯联姻,他的子孙理应居官北魏。但史实却相反,他的儿孙皆在南方,刘芳入平城时竟是孑然一身。这原因何在?依我们看来,丛亭里刘氏的门户地位离不开彭城地区的宗族势力,当时彭城在南方政权控制之下,丛亭里刘氏只有回到南方才能倚靠宗族势力。刘宋泰始年间失淮北徐、兖、青、冀四州,彭城由北魏稳定地占领,丛亭里刘氏宗族大都归于北魏,以刘芳为代表的丛亭里刘氏家族地位始在北魏迅速升起。刘芳有《徐州人地录》行世,可见他对乡里事物的关注。

总的说来,丛亭里刘氏既为士族,又是将家,其宗族主体仍以彭城及左近为基点,不曾倾族迁徙。丛亭里刘氏人物无论在南在北居官,大多与乡里宗族保持联系,以利观望;而南北朝廷也往往利用刘氏人物的此一特点,任命他们为彭城地区的将军刺守或其上佐,以图稳定局势,发展势力。丛亭里刘氏在南北纷争中宗族不衰,盖由于此;而他们无论在南在北都难于稳稳上升而至显赫地位,亦由于此。

四 丛亭里刘氏门第在江左的变迁

《山公启事》记载山涛领选时的选例,其中有云:“近启修武令刘讷补南阳王友,诏曰:‘友诚宜得有益者,然以长吏治民不易,屡易为疑,令散人无所依仰。’又启‘今者职散中诚自有人,然刘讷才志外内非称,臣以为宜蒙此者,是以启及,不审固可用不?’诏‘可尔所启。’”(19)此条中“刘讷才志外内非称”,从前后文内容连贯看,“非称”应为“所称”之误。此言刘讷在入洛阳作官之前曾作修武令,因才智出众,领选的尚书仆射山涛向晋武帝推荐刘讷调南阳王友,这就是《世说新语·品藻》所说的刘讷初入洛的情形。武帝子司马柬于咸宁三年(277)八月徙封南阳王。柬与惠帝同为杨皇后所生,特为武帝所宠爱,所以得以徙封大国,其开府僚佐应为高门清显。这不仅是因刘讷所秉赋的才智,当亦有门第因素。

丛亭里刘氏之先人刘般,光武帝时初封菑丘侯,徙封杼秋侯,再改封居巢侯。其子刘恺三登三事,恺子刘茂亦位至司空。史言刘般“修经学”,“讲诵不怠”。刘恺让居巢侯爵与弟刘宪,并敢于抵制外戚邓骘,这些都是当时名士所景仰的行为。在士人与外戚、宦官的斗争中,刘茂与太尉陈蕃等联名上书救护李膺,影响深远,也当是丛亭里刘氏进入世家大族的重要阶梯。刘茂之后三世无显宦,其孙刘瑾为乐安长,曾孙刘甝为曹魏洛阳令,但仍维持世家大族地位。东晋王敦檄文攻击刘隗为邪佞,亦未曾诋其门第。

刘讷之子刘畴,史称“善谈名理”,看来正处于由儒入玄的转变之中,这有利于丛亭里刘氏门户地位的进一步提升。刘畴曾代傅宣为吏部郎,(20)也正是高门美选。永嘉中,他曾为司徒左长史。据《晋书·怀帝纪》,其时相继为司徒者有王衍、东海王司马越、傅祇三人。傅祇永嘉五年(311)五月始为司徒,六月刘曜入洛,傅祇退屯盟津,暴疾而亡,大概未曾开府置佐。我们推断,刘畴应是王衍或东海王越为司徒时之左长史,也就是说,刘畴与东海王越应有较深关系。江左司马睿朝廷公卿多是东海王越府的僚佐,(21)这应是王导及蔡谟推崇刘畴的原因之一。《晋书·刘畴传》:“司空蔡谟每叹曰:‘若使刘王乔得南渡,司徒公之美选也。’又王导初拜司徒(按当以《裴劭传》拜司空为正,王导拜司空在大兴四年七月),谓人曰:‘刘王乔若过江,我不独拜公也。’其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。”(22)蔡谟和王导论及刘畴,是对刘畴人才的赞许,也是对丛亭里刘氏门第的推崇。探王导之本意,还有感叹时事艰难之意。因为其时王敦之叛如箭在弦,刘畴若过江,也许能以其所具影响调解矛盾。

刘畴未能过江,而被阎鼎杀害,这是丛亭里刘氏门户利益的一大损失。刘隗尽力事元帝,被门阀士族目为佞臣,又“骄蹇失众心”。(23)他被迫北投石勒,出仕僭伪,丛亭里刘氏门户地位和在江左的影响大大降低。刘劭虽仍能作侍中、尚书,但已绝非刘畴那样的重名,所以后嗣不显。

婚姻关系是士族门第的一个重要标志。丛亭里刘氏在南的婚配,我们可以举出刘傭为例。据《晋书·简文宣郑太后传》:郑后,河南荥阳人,世为冠族,先适渤海田氏而寡居,纳为元帝夫人。郑氏尚有二妹,郑氏忧曰:“恐姊为人妾,无复求者。”于是元帝从容谓刘隗曰:“郑氏二妹,卿可为求佳对,使不失旧。”荥阳郑氏在江南无显官,失去了高门地位;郑夫人又非正妃,形同妾媵。刘隗自然知道,王、庾等高门绝不会求偶于郑氏,只能退求其次,于是“举其从子傭娶第三者,以小者适汉中李氏,皆得旧门。”此知丛亭里刘氏与汉中李氏够得上“旧门”,但并不显赫,与王、谢有相当差别。汉中李氏本是东汉反对外戚梁冀而死的名士李固的后裔,(24)李固与其父李郃均位三公,(25)但《华阳国志》及《晋书》中未见汉中李氏有显宦,其门第与丛亭里刘氏大概相若。不过刘氏子弟纳郑氏女是刘隗在南之事,刘隗出奔后刘氏门第就当别论了。

刘劭之后,东晋后期丛亭里刘氏见于记载的,就是刘隗之孙刘波及刘宪之孙刘该。刘波淝水战前为散骑常侍,战后出为督淮北诸军、冀州刺史;刘该亦为散骑常侍,后出为徐州刺史。散骑常侍在西晋初本为显职,后来逐渐沦为闲散,刘宋以后此职用人颇轻,(26)宋齐多沿袭晋制。东晋后期散骑常侍已开始用将家,如刘敬宣曾加散骑常侍。(27)敬宣,刘牢之子,将家无疑。刘波、刘该已降为将家,沦为次等士族,他们虽善于经营武力,但不能接近中枢。可注意的是,刘波督淮北诸军,其作用与刘该出刺徐州相同,即怀辑北府诸将;其所具有的特殊条件亦当相同,即有彭城乡部宗族可以依托。不过刘波以疾未行,刘该虽行而未获成效,是相异处。

五 丛亭里刘氏在北魏的际遇

南北朝时,丛亭里刘氏在南方似已消声匿迹,但却在北魏兴起。刘芳以平齐民身份入平城,幸运地受到文明太后的赏识。其中原因,一是刘芳的个人儒学修养,一是丛亭里刘氏的门望。

《北史·儒林传·叙》谓“刘芳、李彪诸人以经书进”。刘芳经学精洽,尤长音训,号称刘石经,被目为儒宗。这与丛亭里刘氏的家学似有关系。丛亭里刘氏所传何经,史无明文。从刘芳一生言行及所留著作残文看,儒学素养绝非一般。刘氏子孙好学强立,文翰及经史兼综者不少。

丛亭里刘氏在北魏的婚姻关系,限于士族的狭隘范围。除刘该与崔玄伯联姻外,我们尚知刘芳与清河崔光为中表亲,刘芳族孙刘敬徽又为崔光之婿,(28)刘芳从妹与北魏显贵李洪之结婚,(29)刘芳之舅为青齐著名强族房元庆。(30)后来孝文帝选刘芳族子刘长文之女为太子恂孺子,不为无因。孝文帝特重汉人门第,他规定六皇弟必须选择陇西李氏、荥阳郑氏、范阳卢氏诸高门女子为婚。(31)史称“世之言高华者,以五姓为首”,(32)五姓:崔、卢、李、郑、王。荥阳郑氏是五姓之一,而丛亭里刘氏之女“与荥阳郑懿女对为〔太子〕左右孺子”,(33)丛亭里刘氏与荥阳郑氏门第应当相近。由此可见,丛亭里刘氏虽然消声于南而犹显贵于北,这是丛亭里刘氏入唐后还能持久不衰的重要原因。

〔后记〕 本文之作,滕君昭宗与我共同发明指意,起草之任属滕君,清定之责在我。滕君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,供职于连云港市博物馆。他在阅读拙著《东晋门阀政治》一书时,提出该书所论东晋徐州刺史刘该可能就是北魏刘芳之祖刘该。我们经过往返研讨,觉得此说不误,并有深入研究的价值。时值汤用彤先生百年寿辰,我建议共以此意撰文纪念。刘该属彭城丛亭里刘氏,故里在河淮之间可南可北之地,未曾倾族迁徙。刘氏人物之居官者,其动向是忽南忽北,在相当程度上视彭城故里属南属北为准,也就是说以保全家族利益为依归。刘氏既为士族,又是将家,像这样的家族自成一种类型,在南北对立时期还能找到一些。我们认为对彭城丛亭里刘氏进行研究,可以说明一些历史现象,开发一些类似的研究课题,是有益的。不过本文只能算是初步尝试,深入的工作有待同好共同钻研。

田余庆 1992年11月

——原刊《汤用彤先生诞辰百周年纪念论文集》,1993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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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 参看田余庆《东晋门阀政治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5年第4版第241页。

(2) 《资治通鉴》卷一〇八太元二十一年五月。孝武帝死于九月,《晋书》卷六四《司马道子传》谓安帝践阼,道子解徐州。两书记时不同,授刘该徐刺在前,是由于事机紧迫,权宜版授,以促其行,而后才有解道子徐刺诏令。

(3) 《晋书》卷七五《荀羡传》:“羡自光水引汶通渠。”此言光水为汶水支流。《水经注》卷二四《汶水》、卷二五《泗水》《洙水》各条,光水皆作洸水。

(4) 《魏书》卷二《太祖纪》。

(5) 《魏书》卷二四《崔玄伯传》。

(6) 《魏书》卷二《太祖纪》天兴五年(402)六月诏长孙肥等征平阳。

(7) 《元和姓纂》卷五“彭城刘”条作雍之,据此推断刘邕亦可作刘邕之,南北朝人名中“之”字常见省略。

(8) 《新唐书》卷七一上《宰相世系表》。

(9) 余嘉锡《世说新语笺疏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3年)引程炎震《笺证》曰:“宋本纳作讷,《晋书·刘隗传》亦作讷。”程说是。

(10) 《旧唐书》卷一〇二《刘子玄传》。

(11) 《晋书》卷六九《刘隗传附刘波传》。按刘波所任之冀州,应是江北侨立之冀州。《晋书·地理志》徐州条,元帝过江,“是时,幽、冀……流人相帅过江淮,帝侨立郡县以司牧之”。成帝时,“江北又侨立幽、冀、青、并四州”。

(12) 《晋书》卷三一《宗室司马恬传》,卷九《孝武帝纪》。

(13) 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附子粹传》,卷八〇《樊子鹄传》。

(14) 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》,卷七《高祖纪》。

(15) 北魏南徐州或东徐州及州治问题,《魏书》卷一〇六《地形志》中,中华书局点校本校勘记四七辨证颇详。

(16) 《魏书》卷六〇《韩麒麟传》谓“高祖时,拜给事黄门侍郎,乘传招慰徐、兖,叛民归顺者四千余家”。知南北交界地区,时有骚动。

(17) 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》,卷八《世宗纪》。

(18) “兼侍中”即“长兼侍中”。“长兼”一词,钱大昕《廿二史考异》云:“长兼者,未正授之称。”欧阳修《集古录》卷四谓长兼为“当时兼官之称,如唐检校官之类。”钱氏与欧阳氏说法不一。《魏书·崔光传附崔鸿传》将长兼与试守并列,疑应以钱氏《考异》为正。

(19) 《太平御览》卷二四八“王友”条。

(20) 《文选》卷四六任昉《王文宪集序》李善注引傅畅《晋诸公赞》。

(21) 参看《东晋门阀政治》第4版,第10页。

(22) 亦见《晋书》卷三五《裴楷传附裴劭传》,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“王丞相拜司徒”条。

(23) 《资治通鉴》卷九二永昌元年(322)正月。

(24) 《新唐书》卷七二上《宰相世系表》。

(25) 《后汉书》卷六三《李固传》,卷八二《李郃传》。

(26) 《通典》卷二一《职官》三,《初学记》卷一二《职官》下。

(27) 《宋书》卷四七《刘敬宣传》。

(28) 《魏书》卷六七《崔光传》。

(29) 《魏书》卷八九《李洪之传》。

(30) 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》。

(31) 《魏书》卷二一《咸阳王禧传》。

(32) 《资治通鉴》卷一四〇。

(33) 《魏书》卷五五《刘芳传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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