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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光传——西京御史台

历史大观园 文人墨客 2020-07-06 02:02:48 0

连头连尾,司马光知永兴军才五个月时间(真正主持工作三个月,另两个月等待发落)。他是自动请辞的,因为这个官实在没法再当下去了。他公开抵制司农寺关于所欠青苗钱不准重复暂缓的指示,判司农寺曾布迅速做出反应,下文给陕西常平使司,称已奉圣旨,督促各州、军一律按原规定执行。行文没有点司马光的名,但意思非常明显,他说的不算。推行青苗法的常平使司是直接受司农寺领导的独立系统,换句话说,知府、知州无权指挥常平使司。司马光行文拒不执行司农寺的指示,尽管有他的理由,但不仅抗上了,而且越权了。他的行文墨迹未干,立马就被司农寺奉圣旨否定,他这个官今后说话还有人听吗?且脸面安在?他于是写了辞呈。

远程轰击王安石

司马光的辞职报告是这样写的:

臣之不才,最出群臣之下。先见不如吕诲,公直不如范纯仁、程颢,敢言不如苏轼、孔文仲,勇决不如范镇。诲于安石始知政事之时,已言安石为奸邪,谓其必败乱天下。臣以谓安石止于不晓事与狠愎尔,不至如诲所言(见第二十一章)。今观安石引援亲党,盘踞津要,挤排异己,占固权宠,常自以己意阴赞陛下内出手诏以决外廷之事,使天下之威福在己,而谤议悉归于陛下。臣乃自知先见不如诲远矣!纯仁与颢皆与安石素厚,安石拔于庶僚之中,超处清要。纯仁与颢睹安石所为,不敢顾私恩废公义,极言其短。臣与安石南北异乡,取舍异道,臣接安石素疏,安石待臣素薄(此二句不符合事实,“嘉祐四友”满朝皆知),徒以屡尝同僚之故,私心眷眷,不忍轻绝而预言之,因循以至今日,是臣不负安石而负陛下甚多。此其不如纯仁与颢远矣!臣承乏两制(知制诰、翰林学士),逮事三朝,于国家义则君臣,恩犹骨肉,睹安石专逞其狂愚,使天下生民被荼毒之苦,宗庙社稷有累卵之危,臣畏懦惜身,不早为陛下别白言之。(苏)轼与(孔)文仲皆疏远小臣,乃敢不避陛下雷霆之威、安石虎狼之怒,上书对策,指陈其失,隳官获谴,无所顾虑。此臣不如轼与文仲远矣!人情谁不贪富贵,恋俸禄。(范)镇睹安石荧惑陛下,以佞为忠,以忠为佞,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,不胜愤懑,抗章极言,自乞致仕,甘受丑诋,杜门家居。臣顾惜禄位为妻子计,包羞忍耻,尚居方镇。此臣不如镇远矣!

臣闻居其位者必忧其事,食其禄者必任其患。苟其不然,是谓盗窃。臣虽无似,尝受教与君子,不忍以身为盗窃之行。今陛下惟安石之言是信,安石以为贤则贤,以为愚则愚,以为是则是,以为非则非,谄附安石者谓之忠良,攻难安石者谓之谗慝(挑拨离间的阴谋)。臣之才识固安石之所愚,臣之议论固安石之所非,今日所言,陛下之所谓谗慝者也!伏望陛下圣恩裁处其罪。若臣罪与范镇同,即乞依范镇例致仕,若罪重于镇,或窜或诛,所不敢逃。

(《长编·卷二百二十·熙宁四年二月辛酉》)

这是一份辞职报告吗?不像。疏中充满了对王安石的仇恨和顾影自怜,确切地说,这是一份誓死与王安石斗争到底的决心书。仔细阅读,其实他没有明确请求辞职,而是把“球”踢给了神宗,你要觉得我的罪和范镇一样,那就让我退休;要认为我的罪超过范镇,那就流放或杀头。

只说神宗看了司马光的奏章,一下就明白了。既然司马光在永兴军干不下去了,那就给他换个地方,改知许州(今许昌)。在发出任职命令时,神宗要求他赴任途中来开封入见。有人提醒神宗说,言不见用,他肯定不来。司马光果然拒绝了知许州的敕告,坚请西京御史台。如此相持七十余天,神宗彻底失望了,对辅臣说:“司马光只是待做严子陵(东汉著名隐士),他哪里肯做事。”(《师友杂志》)四月十八日,准其判西京御史台。

接到告敕后,司马光发誓“绝口不复论新法”。告别长安时,他写下了《到任明年旨罢官有作》[1]

恬然如一梦,分竹守长安。去日冰犹壮,归时花未阑。风光经目少,惠爱及民难。可惜终南色,临行子细看。

吕诲的临终嘱托

洛阳,是司马光儿时生活和启蒙读书的地方,砸缸救友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。自少年时随父离开后,中间只有康定元年(1040)从华州调任苏州时路过一次,吟出了“铜驼陌上桃花红,洛阳无处不春风”的诗句。眨眼三十一年过去了,他从二十二岁变成了五十三岁,当年他春风得意,如雏凤展翅,现在是心灰意冷,如倦鸟归林。

当时,宋、辽、西夏三国,除首都外,均设陪都。北宋的陪都开始有两个,一是洛阳,是太祖赵匡胤的出生地,在东京之西,故名西京;一是商丘,是太祖的“龙兴之地”(曾任宋州节度使),在开封之南,故名南京。仁宗时为了对辽虚张声势,又设大名为北京。三个陪都,西京最重要。洛阳形胜,是十三朝故都,“河洛为王里,崤函为帝宅”。赵匡胤在临死前一年回洛阳故地重游,有意迁都于此,但被赵光义一句“在德不在险”所动摇,回开封一年就在“烛影斧声”中死去了。赵匡胤视洛阳为最后的根据地,故设有留守司。从国初始,一直以被贬的重臣(如宰相赵普)为留守,以老成持重者为通判(如司马光之父司马池),还设有御史台(留台)。不过,留司虽地位显赫,但平时就是聋子的耳朵。洛阳的行政由河南府处理,留司不得干涉。

司马光所要去的地方,赫然挂着留司御史台的牌子,其实只有十几间陈旧的房子,更没有属官和衙役,一直是被贬大官的临时住所。现在司马光要来,河南府按三品官的待遇,派厢军来打扫房子,搬运行李,一阵忙乱之后,基本安顿下来。当晚,河南府设宴为之洗尘,例行公事,煞是无趣。为啥?知河南府李中师是王安石的“拥趸”,为推行免役法,对前宰相富弼的庄田也照收免役钱。因无话可谈,宴会草草结束。

因旅途劳顿,这一夜,司马光和夫人张氏都睡得很沉,次日天已大亮,方才起床。司马光用过早餐,散步遛弯,见房子周围插了一圈竹篱,有三四尺高,门口还有两个站岗的厢军士兵。宋代的厢军是地方军,像点样的兵都被挑到禁军中去了,剩下的多为老弱,几乎不训练,专门担任公差勤务,包括服侍官员。朝廷对京官占役厢军有明文规定,宰相三十名,副相二十名,以下递减。到司马光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、右谏议大夫这一级,应该是十名左右。司马光问,平时这里有哨兵吗?答曰,有官则有,无官则无。又问,周围插竹篱干啥?答曰,防盗。司马光不禁笑了,我一个受贬之人,有甚可盗?

转了一圈回来,想到自己就要过隐士生活了,写出了《初到洛中书怀》[2]

三十余年西复东,劳生薄宦等飞蓬。所存旧业惟清白,不负明君有朴忠。早避喧烦真得策,未逢危辱好收功。太平触处农桑满,赢取闾阎鹤发翁。

他似乎真的要“绝口不复论新法”了,可一遇到具体事他就来了气。当时,朝廷派枢密使蔡挺之子蔡天申为西京察访,他虽然官阶很低,只是个大理寺丞,但狗仗人势,派头十足,颐指气使,河南知府李中师,转运使李南公,都低三下四地围着他转。这天,朝谒应天院神御殿,所有在洛阳的官员全部参加。宋朝规定,凡朝谒等重大活动均有专门负责排位的官员,严格按官阶等级排位,并由御史台监督。蔡天申仗着自己是钦差,竟然违规站到了最前面。司马光一看火了,大声喊道:“排位官,引蔡寺丞入位!”蔡天申于是被领到河南府监竹木税官富赞善之下。就在此次朝谒之后,蔡天申再不敢飞扬跋扈。

五月十日,吕诲家仆人突然来向司马光报告:“吕谏议快不行了!想见留台最后一面。”司马光“啊”了一声,赶紧坐上马车赶往吕诲住处。吕诲以“鲠直”名,宦海三起三落,皆因“直言”,最后一次是弹劾王安石(见第二十一章)。他先是被贬知邓州,后改知河南府,命令还没宣布,就因病改为以右谏议大夫提举西京崇福宫。提举宫、观,是宋真宗伪造天书,大修宫、观之后而出现的官名,开始只是兼任的荣誉职务,后来成为安置老弱和贬官之职。吕诲笃信佛,来洛后凡有高僧开堂说法,必往听之。但佛法没能使他病体康复,病情日甚一日。他上疏请求退休,临死不忘反对变法,以己身之病来暗讽王安石祸害朝廷:“臣本无宿疾,医者用术乖方,妄投汤剂,率性情意,差之指下,祸延四支(肢)。一身之微,固无足恤,奈九族之托何?”弥留之际,他立下遗嘱,请司马光为他作墓志,且希望能见最后一面。司马光赶到时,他已闭上双眼,但司马光的痛哭声又让他最后一次睁开了眼睛,说:“天下事尚可为,君实勉之!”司马光问:“还有别的嘱咐吗?”“无有。”吕诲说罢,断气了,享年五十八岁。

在给吕诲写的墓志铭[3]中,司马光借叙述墓主生平,不点名地笔伐王安石:

今上即位……素闻其(吕诲)强直,擢为天章阁待制,复知谏院,迁谏议大夫,权御史中丞。是时,有侍臣弃官家居者(指王安石),朝野称其材,以为古今少伦。天子引参大政,众皆喜于得人,献可(吕诲字)独以为不然,众莫不怪之。居无何,新为政者,恃其材,弃众任己,厌常为奇,多变更祖宗法,专汲汲敛民财,所爱信引拔,时或非其人,天下大失望。献可屡争不能得,乃抗章悉条其过失,且曰:“误天下苍生必此人。如久居庙堂,必无安静之理。”又曰:“天下本无事,但庸人扰之”……

河南府牧监刘航是司马光的“同年”,也是因反变法被贬到洛阳来的,是位书法家,擅长魏碑,主动要求书碑。可一看碑文如此尖锐,缩了。众人劝司马光修改,他说,墓志句句是实,岂可易一字!于是一时没人敢书。此时,刘航之子刘安世拜见司马光,说,后生魏碑不在家父之下,如不嫌弃,愿书之。司马光好不感动,在征得吕诲家人意见后,交给他书写。刘航担心不已,要求司马光不将墓志外传,并请吕家不让他人拓片。谁知蔡天申花五十两银子买通了刻字匠,将墓志拓下,送到东京,交给王安石以邀功。他没有想到的是,王安石看到拓片后一点没生气,还将其装裱后挂在书房的墙上。

吕诲之子吕由庚将其奏章编为一集,请司马光作序。司马光序[4]曰:

呜呼!献可以直道自立,始终无缺,而官止于谏议大夫(四品),年止五十八。彼不得以其道得者,或位极将相,寿及胡耇。从愚者视之,则可谓愤邑。从贤者视之,以此况彼,所得所失,孰为多少邪?后之人得是书者,宜宝蓄之,当官事君,而能效其一二,斯为伟人矣!

这个评价,显然感情超越客观了。司马光身隐于西京,而心还在东京,隐,何其难也!

“为问市朝客,红尘深几何?”

送别吕诲后,司马光决定回老家看看。回乡祭祖仿佛是他一个医治心理创伤的灵丹妙方,治平二年(1065)三月,他与韩琦怄气时请假回乡过,这一次连假也不用请了。等他回到洛阳时,发现留台住处有了变化。仆役在房子旁边的空地上开出了一片菜园,更让司马光高兴不已的是搭起了一个藤萝架,种上了一些野花。司马光参与进来,又种上荼、牵牛、丝瓜、葫芦。渐渐地,这些植物成活了,长大了,爬上了藤萝架,开出了鲜艳的花朵。司马光将之命名为花庵。花庵成为他的怡神之所和吟咏对象,其《花庵二首》[5]云:

谁谓花庵小?才容三两人。君看宾席上,经月有凝尘。

谁谓花庵漏?徒为见者嗤。此中胜广厦,人自不能知。

看来他经常是一个人独坐花庵,因为宾席上“经月有凝尘”。虽口说“此中胜广厦”,其实仍然难脱红尘。其《花庵独坐》[6]云:

荒园才一亩,意足以为多。虽不居丘壑,常如隐薜萝。忘机[7]林鸟下,极目塞鸿过。为问市朝客,红尘深几何?

在写给邵雍的诗中,他感叹说:“犹恨簪绅未离俗,荷衣蕙带始相宜。”[8]初到洛阳时,他好像还只有邵雍这一个朋友。邵雍字尧夫,著名的易学家,长司马光八岁,隐于洛水之滨。司马光的意思是要像邵雍那样“荷衣蕙带”才是真隐。

其实,邵雍也算不上纯粹的隐士。他科举落第后无意仕途,嘉祐年间从伊川迁居洛阳,时任西京留守的王拱辰曾举荐他为将作监主簿,吕诲也曾举荐他为颍州团练推官,均被谢绝。他不接受朝廷的官职,却不拒绝官员的馈赠。他的住所就是王拱辰“送”给他的一座园林。王拱辰为官自奉奢侈,营私敛财,干吗对他如此大方?他想死后葬在北邙,而邵雍给他在龙门山南相中一块风水宝地,据说是尧之故宅(现伊川城关镇尧地村)。王拱辰大喜,重金相酬被谢绝,见邵雍住处卑小,便想着送他一座宅邸。原五代节度使安审琦的府邸建筑已毁,但位置极佳,园林尚存,而另一节度使郭崇韬的府邸建材犹在,于是用郭府的建材在安府的地基上建起三十多间房子,“租”给邵雍却不收租金,且有官物特供。这座园林中最有名的景观是丛春亭,站在此亭上,可见洛水自西汹涌而至,叠石而成的天津桥直立蓄其怒而泄洪,下有大石与水相激,喷薄而霜雪,声闻数十里。邵雍搬进来,命名为“安乐窝”,自诩“安乐主人”。另外,洛阳的达官贵人家里差不多都有一处专供他休息的房子,也叫“安乐窝”。春秋时节,他坐着一辆由黄牛拉着的小车,来往于王侯之家。将至某家,无论老少妇女良贱都到门口迎接,待若上宾。他能用《易》搞预测却从不给人算命,主要用《易》研究历史。他把中国历代王朝分为皇、帝、王、霸四类:推行无为而治谓之皇,推行恩信政治谓之帝,推行公平政治谓之王,推行智力政治谓之霸。如此分类本已无据,他又以此导出一个结论:“三皇之世如春,五帝之世如夏,三王之时如秋,五伯之世如冬。”[9]。那么,宋之前的五代如啥呢?如冬,是霸道政治,正当末运,乃“日未出之星”[10]。不用说,宋就如春,是喷薄而出的朝阳,正当盛世了。又说:“五代如传舍,天下徒扰攘。不有真主出,何由奠中央。”[11]“五胡十姓,天纪几焚。非唐不济,非宋不存。千世万世,中原有人。”[12]显然,他的学说特别是社会历史观是为赵宋皇帝服务的。

司马光不赞成邵雍的社会历史观,认为“王霸无异道”,皆“本仁祖义,任贤使能,赏善罚恶,禁暴诛乱”,差别在于“名位有尊卑,德泽有深浅,功业有钜细,政令有广狭耳,非若白黑、甘苦之相反也”[13]。但是,“礼乐可以安固万世,所用者大,刑名可以输劫一时,所用者小。其自然之道则同。”[14]

邵雍虽非官员,也是变法的“受害者”,王拱辰给他的“安乐窝”是公房,新法要清理公产,房子要清退,特供也被取消了,以致他喝酒成了问题。其《无酒诗》云:“自从新法行,常苦樽无酒。每有宾朋至,尽日闲相守。必欲丐于人,交亲自无有。必欲典衣买,焉能得长久?”司马光与邵雍此前未曾谋面,他到洛阳不久,邵雍曾登门拜访。初次见面,司马光问他,先生看我是何等人?邵雍说:“君实乃脚踏实地之人。”两人相谈甚欢,司马光从夏县回来,便去回访他。

“程秀才求见!”哪里冒出个程秀才来?邵雍一看是司马光,煞是纳闷。互相之间掉书袋子,是文人雅兴。司马光见一下难住了这位易学先生,忙说,《史记》载,司马出自程伯休父。哦!邵雍恍然大悟,司马氏是程姓分出来的。司马光刻一私印曰“程伯休父后”。说起要腾退房子,邵雍告诉他,有司正在“拍卖”,一旦出售,就得搬走,但现在还无买主。说起司马光送给他的诗,邵雍说:“荷衣蕙带,乃不得已也。在我看来,以进为进,安石也;以退为进,君实也。”邵雍一眼就看穿了司马光,司马光回应说:“邦有道则仕,邦无道则隐。”说罢,两人大笑……

[1]《传家集·卷六》。

[2]《传家集·卷九》。

[3]《传家集·卷七十六》。

[4]《传家集·卷六十九》。

[5]《传家集·卷九》。

[6]同上。

[7]机:捕鸟的网。

[8]《传家集·卷四·花庵诗寄邵尧夫》。

[9]《皇极经世书·卷一二·观物篇之五九》。

[10]《皇极经世书·卷一二·观物篇之六〇》。

[11]《皇极经世后》诗。

[12]《经世吟》诗。

[13]《资治通鉴·卷二七·汉宣帝甘露元年》。

[14]《扬子法言·卷三·问道篇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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