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备身边的女人们



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刘备，算是作者按照当时的道德标准，刻意拔高美化，而结果却造成丑化效果的典型案例。“状刘备之仁而近伪”（鲁迅：《中国小说史略》）都是小菜了，一个历史上“少语言，善下人，喜怒不形于色”的枭雄，一个军事才能和智谋略逊于曹操的统帅，被描写成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白脸，以至于连常常标榜“历史”来批判《三国演义》的易中天同志，都忍不住习惯性犯错，在夸赞历史上的曹操时酸一句“刘备只会哭”。

这还不算，《三国演义》还把一句名言安插在刘备头上：兄弟如手足，妻子如衣服。

仅这一句话，便足以让汉昭烈帝被后世的千万女性骂得狗血淋头了。你要彰显兄弟义气，犯得着拿夫妻情分来反衬么？

历史上，刘备虽然没说过那么混账的话，但他在大半辈子里，转战全国各地，多次吃败仗，多次狼狈逃窜，也就多次丢下自己的老婆。这些跟随他的女人们，有的辗转之后破镜重圆，也有的就永远沦落敌手，或者死在战场与逃亡路上。单从这一点来看，他的表现倒也确与这句话有些神似。当然，这并非是他的主观目的。

刘备到底有过多少夫人？这个数字无法确切考证，估计比曹操的少一些，但也不会太少。可惜，由于多年的奔波，其中好些人已不可能留下姓名了。史料有记载的刘备夫人，共有四位，即甘夫人、糜夫人、孙夫人、吴夫人。

先说甘夫人。

在《三国演义》中，“甘糜二夫人”长期搭档出现，关云长屯土山约三事，千里走单骑，保的也是这二位夫人。而且给人感觉是两人亲如姐妹，甘夫人是大妻，糜夫人是二妻。所以，后来甘夫人生下阿斗，在乱军中却由糜夫人抱着。

但实际上，甘夫人的地位最初是比较低下的。

她是徐州沛县人，刘备帮助陶谦抵抗曹操，驻扎在沛县时，纳她为妾，也就是小老婆。这是兴平元年（公元194年）的事。那时候，刘备年已三十多岁，当然是结过婚的了。甘氏也就默默地做她的小妾。

然而，刘备的盘子太硬，“数丧嫡室”，就是说娶了一个大老婆，死了（或丢了），又娶了一个，又死了，一连死了好几个。这其中，当然有战乱原因造成的，也有病故。总之，刘将军府中，长期稳定不下一个正牌的内当家。

这个时候，居于妾位的甘氏就渐渐脱颖而出，在没有正夫人的刘家“总摄内事”，做起了实质上的当家人。这自然和她的贤惠与宽怀分不开。

甘氏不但是一位贤德的妇人，而且还是一位美女。她是汉末三国时期记载的皮肤最好的女性。放在今天，可以去做护肤保健的广告代言人了。

东晋王嘉的《拾遗记》记载，甘夫人虽然出身贫寒，但小时候算命的就说“这个女子以后会大富大贵，成为宫廷的领袖”。

当然了，算命先生说的这话，估计对每个女孩儿都有这么一套，就跟卖《如来神掌》给周星驰的那位一样，蒙对了就传下来了。不过，甘氏等到长大以后，身材和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漂亮，而且“玉质柔肌，态媚容冶”。所以，她被好色的刘备看中。

顺道说一句，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刘备纯是个正人君子，大约都不会与好色扯起来。而《三国志》记载：“先主不甚乐读书，喜狗马、音乐、美衣服。”虽未明确说好色，以理推之，断无“声乐犬马”都喜欢，而独独不爱美女的。所以，刘备在这方面应该也是略逊于曹操。这没啥不好，汉高祖刘邦也是好色之徒，只要分得清轻重，“高祖之风”也不是盖的。

刘备纳甘夫人为妾，最初爱的就是她的美色，尤其是肌肤。据说，刘备把甘夫人招入绡帐之中，从门外看去，简直“如月下聚雪”。这样隐隐的香艳记载出现在三国时代，也算十分罕有了。

刘备娶了甘氏之后，又得了一件宝物，那是一尊白玉做的美女像，高约三尺。刘备非常喜欢，每天白昼在府邸里面和手下的文武讲论军政事务，晚上在卧室里，一手抱着皮肤白皙柔嫩的甘氏，一手玩弄着光洁晶莹的玉美人，还附庸风雅地说：“古人常常拿美玉来比喻君子的品德，现在这个美玉做成了人形，我多把玩一下，也能提高自己的德行修养吧。”

甘氏的皮肤也真和玉人不相伯仲，甚至让人一眼望去，分不清哪个是玉美人，哪个是真美人。刘备左右的一些近侍奴婢，不但嫉妒甘氏，捎带着连这玉美人也一起嫉恨上了。

甘氏蒙刘备宠幸，自己却清醒得很。她劝告刘备说：“东周时代的子罕，不以美玉为宝贝，《春秋》专门赞誉他。如今天下大乱，您肩负重任，怎么能把精力都放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上呢？请不要再沉溺其中了！”

刘备毕竟是天下枭雄，听了爱妾这样的劝告，也就振奋起来，撤下了这个玉美人，还斥退了左右的阿谀奉承之徒，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基业。从此之后，大家都认识了甘氏的明智。

上面这段记载，未必是十足的史实。但甘氏之所以能长久得到刘备的宠爱，贤德与美貌的并存当然是主要原因。

另一方面，她的身份始终只是妾。在刘备而言，这固然有甘夫人出身低下的缘故，同时也可能因为长期以来，刘备自己被曹操打得东奔西走，很难在一个地方稳定立足，自然顾不上把这个爱妾扶正了。

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三年间，刘备在荆州待了七年。这七年蛰伏期，对刘备至关重要。就是在这时节，他找到了辅佐自己成就大业的超级军师诸葛亮。

在这七年的蜗居里，甘夫人依然没有扶正。但她有了另一个收获：生下了刘备的儿子，日后称帝42年的刘禅刘阿斗。

阿斗出生后不多久，曹操大军南下，刘备仓皇奔逃。在当阳长坂一带，携带着十万百姓的刘备被曹操的精兵追上，杀得七零八碎。就在满地哭喊奔走的难民队伍中，甘夫人和阿斗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危险，几乎像前几次刘备的其他老婆和孩子一样，被曹军抓住。

幸好，这一次在刘备军中，有了勇猛而忠诚的大将赵云，豁出命去左冲右突，保护甘氏和刘阿斗冲出重围，逃到了江夏。刘备在江夏整顿残兵，联合东吴孙权，打出了改变天下大势的赤壁之战。

之后，刘备锐意进取，借江陵城，取荆南四郡。但就在他刚刚开始新的皇图霸业时，相濡以沫的甘氏却在江陵病逝并安葬，只留下年幼的阿斗。

至死，她的身份依然是妾。

虽然从名分上仅仅是妾，刘备却不会忘记她相伴十数年的恩情。她生的儿子阿斗尽管是庶出，但作为刘备几个儿子中最年长的，在刘备称王后被立为太子。母以子贵，甘氏身后的地位也就稳定了。等到刘备称帝之后，就在章武二年（公元222年）追谥她为“皇思夫人”，并把她的灵柩从湖北江陵移到四川（因为那会儿江陵已被东吴夺取了）。

湖北到四川千里迢迢，再加上吴蜀交战，要运送灵柩谈何容易。结果，甘夫人的灵柩还在半道上呢，刘备却先在白帝城病死了。刘禅继位登基，甘夫人作为皇帝的生母，自然要加封尊号。在诸葛亮的提议下，追谥甘夫人为“昭烈皇后”，与刘备合葬，并将此事上报宗庙、下传四方。

至此，这位出身贫贱的美貌少女，终于在身后完成了当初“大富大贵”的预言。生前做了一辈子妾的她，也在死后成为昭烈皇帝的正牌夫人。

刘备身边另一位女人，便是与甘夫人搭档的糜夫人了。

如前所述，在《三国演义》和评书戏剧中，甘糜二夫人情同姐妹，从感觉上甘夫人地位要略微高一点点。但在历史上，可能刚好相反。

甘夫人出身贫寒，有生之年都是刘备的妾；而糜夫人则出身徐州豪门。她的哥哥糜竺本是家财巨万的大富翁，又是陶谦手下的从事。陶谦死后，是糜竺迎接刘备入主徐州，从此成为刘备手下的得力干臣。后来，刘备遭到吕布袭击，不但丢了徐州，老婆、孩子也都被吕布抓去。正在这走投无路的困窘境地，糜竺拿出自己的家财作为军费，又把自家的奴仆和佃户2000人编入军队，使得刘备得以重整旗鼓。此外，糜竺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刘备为妻。《三国志》明文记载，糜小妹是做刘备的“夫人”。以糜竺这样的地位，也断不可能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去给人作妾。

所以说，甘糜二夫人之中，糜夫人是正妻，甘夫人是妾。在讲究尊卑有序的封建时代，糜夫人是主，甘夫人是奴——严格说来，只能叫甘氏，不能叫甘夫人。

然而，史书上关于糜夫人的记载，就这么短短一句。她与甘夫人的关系如何固然不知，关羽千里走单骑有没有护送她，赵云在长坂坡血战所救的有没有她，甚至她何时死的，也都缺乏记载。

这样一位有背景的夫人，就此默默无闻地终结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。于是，在《三国演义》中，罗贯中给她平添了一段相当出彩的戏份。说是刘备兵败当阳长坂时，糜夫人怀抱阿斗，躲在山谷里面，恰好碰见前来救援的大将赵云：

赵云听了，连忙追寻。只见一个人家，被火烧坏土墙，糜夫人抱着阿斗，坐于墙下枯井之傍啼哭。云急下马伏地而拜。夫人曰：“妾得见将军，阿斗有命矣。望将军可怜他父亲飘荡半世，只有这点骨血。将军可护持此子，教他得见父面，妾死无恨！”云曰：“夫人受难，云之罪也。不必多言，请夫人上马。云自步行死战，保夫人透出重围。”糜夫人曰：“不可！将军岂可无马！此子全赖将军保护。妾已重伤，死何足惜！望将军速抱此子前去，勿以妾为累也。”云曰：“喊声将近，追兵已至，请夫人速速上马。”糜夫人曰：“妾身委实难去。休得两误。”乃将阿斗递与赵云曰：“此子性命全在将军身上！”赵云三回五次请夫人上马，夫人只不肯上马。四边喊声又起。云厉声曰：“夫人不听吾言，追军若至，为之奈何？”糜夫人乃弃阿斗于地，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。后人有诗赞之曰：“战将全凭马力多，步行怎把幼君扶？拚将一死存刘嗣，勇决还亏女丈夫。”

乱世年头，人命如草芥，有着拚将一死的觉悟，并不稀奇。难得的是身为妇道人家，竟能在这刀枪丛中，看明“要么死三个，要么死一个”的道理，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，毅然投井自尽，以使赵云能够放开手脚，大战长坂坡。这份果决和刚烈，真足以彪炳千秋。小说中赵子龙成就的赫赫威名，也当然离不开糜夫人这一死的襄助。就这样，在罗贯中的生花妙笔下，一个历史记载仅一句的妇人，变成了一位智勇双全的女中丈夫。

若是撇开《三国演义》中这段虚构的故事，分析糜夫人的下落，她很可能是赶不及参加这次当阳逃难的。因为早在八年前的建安五年（公元200年），刘备起兵下邳，被曹操击败，刘备的妻儿都做了俘虏。那时，刘备的正牌妻子应该就是糜夫人。这一段《三国演义》也有。可是，随后关羽千里走单骑护送嫂子的故事，却是史载所无。史书上只说关羽离开曹营重新回归刘备麾下，并未提及几个月前被俘的刘备家眷下落，更没讲明关羽“保护嫂子”。

综合推测，糜夫人完全可能作为俘虏，在曹营里终老一生。相比之下，还是《三国演义》中慷慨节烈的结局来得更加辉煌。

糜夫人之后，刘备度过了一段“无妻徒刑”，也就是甘夫人当家的时代。再后来，又娶了孙权的妹妹。可惜这一段姻缘仅仅维持了两三年。再往后，刘备在四川遇上了他的最后一位老婆——吴夫人。

吴夫人本是陈留人（在今天河南省开封市附近），很早就失去了父母，与哥哥吴懿相依为命。后来，因为中原战乱，吴懿就举家搬迁到益州（四川），投奔父亲的旧友——汉室宗亲刘焉。

话说刘焉这个人，是很有野心的，满肚子当皇帝的主意。他之所以到益州来当州牧，是因为听人说益州这个地方有天子气。到了益州之后，他招兵买马，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王国。

后来，刘焉打听到一件事，原来吴懿的妹妹，从小就有算命的说她以后将要大富大贵。这样的鬼话，算命的也不知道说过多少了，可刘焉宁肯信其有。他就给吴家下了聘礼，让自己的儿子刘瑁娶了吴氏。

刘焉打的如意算盘是：吴氏大富大贵，就算不当皇后，也能当个王后。自己的儿子娶了她，岂不意味着我刘焉家要称王称帝么？借她的吉祥，没错！

谁知道没过几年，刘瑁却病死了。大约命不够硬，消受不了吴氏的“大富大贵”。

这样一来，吴氏就成为寡妇。这时候，刘焉也死了，继位的是刘焉之子、刘瑁之兄刘璋。吴氏也就只能以“主公弟媳妇”的身份，在成都郁郁寡欢地生活着。

又过了几年，刘璋引狼入室，把自个儿的宗亲刘备放进四川。结果，刘备反客为主，把整个西川之地巧取豪夺。这时候，孙夫人已回到江东去了，刘备再一次处于无妻状态。他手下那些文武就劝刘备：吴氏“大富大贵”啊，您就娶了她吧。

刘备心头还有些犹豫。他说：“刘璋、刘瑁都是我的同宗啊，我娶了同宗的寡妇，岂不是不合伦理？”

刘备手下最会说话的谋士法正说道：“春秋时候，晋文公重耳还娶了自己的亲侄儿子圉的媳妇呢。要论亲疏关系，您与刘瑁，比重耳和子圉要远多了。他都娶得，您有啥娶不得的？”

于是，刘备接受劝告，娶了吴氏。在吴氏而言，本来就飘零人世，苟全性命而已。益州换了主人，要给她换一个丈夫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好在刘备本是英雄，嫁给他也不算辱没吧。

几年后，刘备称汉中王，吴氏被封为王后。再过几年，刘备称帝，吴氏则又成为皇后。当初算命先生预言的“大富大贵”，如今是完全实现了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，刘焉想让自己的儿子来沾染这“大贵”之气，却不料自己的儿子早死，最后“大贵”却便宜了刘备。

章武三年（公元223年），刘备去世，与甘夫人合葬于惠陵。依然健在的吴皇后，再次成为寡妇。她被新皇帝刘禅尊为皇太后，从此开始尊贵无比而又寂寞无比的生活，直到延熙八年（公元245年）方才去世。在她的一生中，半数以上的岁月是在寡居中过活的。同时，她又成为刘家人之间争夺权势的象征之一。所谓大富大贵的命运，于她而言，也不过是写入史书中的尊荣罢了。

除了这几位夫人，刘备身边的其他女人为数不少。比如说在糜夫人之前，刘备“数丧”的正妻，史料均未曾记载其姓氏。再如后主刘阿斗有两个弟弟，一个叫刘永，封鲁王，一个叫刘理，封梁王。这两个弟弟，《三国志》中明确记载是“庶弟”。既然叫庶弟，当然不是吴皇后所生（如果吴皇后生了儿子，按照礼法来说就是嫡子，刘禅的继承人位置也恐怕有些危险了），也不是甘夫人所生（因为甘夫人后来也被追封为皇后了），而是其他的小妾所生。而且史书还专门说明，刘永和刘理二人是“异母”的。因此，至少还有那么两位不知名的小老婆，为刘备生下这两个宝贝儿子。

这么前后加起来，刘备身边的女人也有近十个，足以望曹操的项背。遗憾在于刘备奔波的日子太多，生儿子的空闲少，生下来的也有好些弄丢了。所以，最后有记载的儿子只有刘禅、刘永、刘理三个，从数量和质量上，都完全无法与曹操的25个儿子相提并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