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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一路错到底人,世沧桑皆成灰尘

历史大观园 红颜蓝颜 2020-05-24 14:26:39 0 邹氏

孙大虎不是老虎,因为虎毒不食亲,而孙大虎杀起亲人来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
“亮弟弟聪明可爱,是最理想的太子人选!”孙大虎经常在父亲耳边说。

孙权一共有七个儿子,长子孙登已经去世,次子孙虑早逝,三子孙和被废,四子孙霸赐死,还剩下三个,从长到少依次是:五子孙奋,年龄不详;六子孙休,16岁;七子孙亮,8岁。孙亮出生的时候,孙权已经62岁,如果他的大哥孙登还活着,那就是34岁了。

确定太子历来是朝廷面临的头等大事,太子之争往往引起政局混乱,甚至天下动荡。为了杜绝其他人对太子之位的非分之想,人们就确定了一个公认的通行法则,那就是立嗣以长。孙亮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,年龄最小,最没有资格立为太子。

可是,孙大虎推出的人偏偏是孙亮。谁也知道,立孙亮为太子纯是无事找抽型。孙亮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,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尿床就不错了,做太子可不是过家家啊。立孙奋为太子,兄弟三个都没意见,立孙亮为太子,孙奋和孙休就会不服气,就会找麻烦。

孙大虎立孙亮为太子,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?孙奋为太子是天经地义的,支持孙奋,孙大虎得不到感谢,也无法树立权威;孙休16岁,心智发育成熟,不那么好哄,不那么便于控制,而且他的母亲南阳王夫人去世了,孙权难得想起世上还有他这个儿子,是不会答应立他为太子的。何况,也许因为见到两位兄长争夺太子之位而两败俱伤的惨象,孙休也正如他的名字,一副万事皆休的样子,对太子之位避之唯恐不及。而孙亮就不同了,他只有8岁,只要是哄他玩得开心,基本可以控制他,而且还有更关键一点,控制了孙亮,就能控制他的母亲潘夫人,而控制了潘夫人,就能控制孙权,因为孙权目前最宠爱的女人就是潘夫人。

做孙权的女人是幸福的,因为他看上了就选你,不计你的来历,不问你的过去。他以前最宠爱的步夫人,就是从战俘营里娶来的。现在他最宠爱的潘夫人,却是从织室里娶来的。织室是宫中的丝织作坊,里面的工人是犯罪后罚做劳役的妇女。潘夫人是会稽句章人,父亲本来是个端铁饭碗的基层公务员,但是一不留神触犯了法律,判了死刑,还让两个女儿受株连进了织室。潘夫人是妹妹,她的到来,让黑暗污浊的织室成为最明丽芬芳的地方,因为她的美貌让人晕眩,眼睛里只看得到她的国色天香。有邀功的人很快报告给孙权,孙权把潘夫人找来一看,狠狠地惩罚了邀功的人:有这么美的人儿,怎么不早报告!就这样,一纸诏书,潘夫人从织室直接来到了后宫。孙权这时候已经接近人生的暮年,对女人的需求不再那么强烈,但是只要是动心,那就是老房子着火没救。如果不是满园春色关不住,孙权这个老头不会枯木逢春的,他对潘夫人不仅仅是宠爱,还是感谢,因为正是在潘夫人的盎然春意里,暮年孙权又找回了青春年少时亲射虎的威猛。

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,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知道自己是男人。

更让孙权欣喜的是,潘夫人在他62岁的时候,给他生了一个儿子。哈哈,以后谁还敢说老子不行?老子不行,这儿子是哪里来的?这个儿子让孙权看到了黑暗暮年的光亮,于是给他取名为孙亮。因为孙亮是他生命活力的见证,所以他对孙亮是十分宠爱的。

可是,孙亮出生后,有一件事情让孙权很不高兴,那就是潘夫人不肯抱起自己的儿子。

儿子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,你这个败家娘们怎么不抱呢?孙权呵斥潘夫人。

不是臣妾不想抱,是不敢抱。潘夫人梨花带雨地哭着说。

真惊人,哪有当娘的不敢抱儿子的?

潘夫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刚刚出生的孙亮,一本正经地说:“他不是我儿子,他是龙!”

“龙!”孙权来了精神,目光炯炯地盯着孙亮。

潘夫人讲述生孙亮前做的梦,有人要把一只龙头交给她,她用围裙接住,醒来,孙亮就出生了。

孙权兴奋得直搓手,以前射虎时也从未如此兴奋。他弯下腰,老夫聊发少年狂,热烈地亲了潘夫人一下:谢谢你啦,你为孙家生了龙子,这更证明我是真龙天子了。

梦是当不得真的,何况潘夫人是不是真的有过龙头梦,也只是她自己说的。这个从囚徒劳动的织室里走出来的女人,最重要的就是要获得尊重,而借子虚乌有的梦来抬高自己和儿子的身份,就是无须投资而能见奇效的招数。

凭借对父亲的了解和女人的直觉,孙大虎发现,潘夫人这个年轻的女人,已经操控了老迈父亲的情感,要想控制父亲,控制潘夫人就够了。

控制一个人的最有效做法,就是满足其需要。潘夫人要洗白囚徒身份,孙大虎就尊奉潘夫人为母后;潘夫人要尊重,孙大虎就以公主身份在不同场合给她面子。孙大虎很快获得了潘夫人的信任。

当然,对一个母亲最大的贿赂,就是抬高她的孩子。孙大虎一见到孙亮面就夸赞他,一见孙权面就夸赞孙亮。

而且,孙亮的确配得上孙大虎的夸赞。一次,孙亮想要吃生梅子,就让黄门官去库房取浸着蜂蜜的蜜汁梅。蜜汁梅拿来了,孙亮吃了几口,就发现蜂蜜里面有几粒老鼠屎,非但下面的蜂蜜不能吃了,先前吃的那些也都吐了出来。孙亮勃然大怒,黄门官忙跪下禀奏,说是库吏渎职才使老鼠屎掉进蜂蜜里。而库吏说把蜂蜜交给黄门官时里面肯定没有鼠屎,而黄门官说鼠屎早就在蜂蜜中。负责处理此事的侍中刁玄和张邠没法了,准备把他们俩都关进监狱,慢慢审问。孙亮说:“这个还不容易知道吗?”他令人剖开老鼠屎,一看,鼠屎里面是干燥的。孙亮大笑,对刁玄和张邠说:“如果鼠屎早就掉在蜜中,浸的时间长了,一定早湿透了。现在它却是内干外湿,很明显是黄门官刚放进去的。”黄门官无可抵赖,交代了因私仇而陷害库吏,把老鼠屎偷偷放在蜂蜜里的事实。这事儿是孙亮做皇帝以后发生的,但是也足以说明孙亮是个聪明的孩子,孙权肯定会喜欢他的。

废孙和,立太子,孙权已经动了心思,只是下决心需要时间罢了。至此,孙大虎为报复王夫人,精心布局,步步惊心,先整死王夫人,现在眼看就要废掉孙和,她的布局就要看到结局了,似乎可以收手了。

可是,孙大虎怎么舍得收手呢?自己奋力争来的成果,怎能容忍他人享受!最没资格立为太子的孙亮,马上就要被立为太子,正是因为得了孙大虎的扶持,所以,理应以后乖乖地完全服从于她。孙大虎从来不在乎事情的对错,只计较自己的得失。

可是,孙亮现在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,几句鬼话就能哄得住,可到了十七八岁呢?二十七八岁呢?

孙大虎柳眉紧锁,思考着对策,窗外有女孩子的笑闹声打扰了她。她瞪了侍者一眼,瞪眼,是她要杀人的信号。侍者吓得一打战,扑通一声跪下,胆战心惊地回复她,之所以让这个女孩子在外面笑闹,就因为她是全尚的女儿,一个孙大虎一向喜欢的小女孩。

孙大虎居然也有喜欢的人,那就是全尚的女儿,名字是全惠解。

全尚是孙大虎再嫁丈夫全琮的堂侄,他有一个小女儿,和孙亮差不多的年龄,很受孙大虎喜欢,今天在窗外笑闹的,就是她。孙大虎每次进宫见父亲,总是喜欢带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,让她哄孙权开心。

孙大虎笑了。她把全惠解叫进来,摸着她的头,意味深长地说:“这么大的女儿,应该找婆家了吧。”

全尚被喊来,孙大虎对他说:“我给你的女儿找了一个好婆家!”

在孙大虎这个伯母面前,全尚不敢说女儿还小,找婆家为时尚早,只得立即跪下谢恩,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所谓“好婆家”是谁家。

“帝王之家!我家!”孙大虎说。

全尚吓了一跳,要不是在凶恶的孙大虎面前,他就要蹦起来了。孙亮是弟弟,全惠解是侄孙女,孙大虎却要撮合这门婚姻。

但是,全尚转而淡定了,因为他想起孙权不就是娶了亲姑姑的亲孙女吗?

于是,在孙大虎的怂恿下,孙权为孙亮娶了全惠解,这时,孙亮尚不足八岁,姐姐就把他一生的幸福安排好了。更准确地说,是孙大虎为自己安排好了幸福。

全家人口众多,只有一个全惠解可以嫁给孙亮吗?孙大虎为何唯独选中了全尚的女儿?这是因为全尚的妻子是孙峻的姐姐,而孙峻是孙大虎的情夫。这个全惠解,孙亮的妻子,在全家她是孙大虎的侄孙女,在孙家她是孙大虎的弟媳,在暧昧的关系里她是孙大虎情夫的外甥女。有了这多层保险,孙大虎信心满满,认为孙亮小两口将来一定会听她的。

丈夫家的孙女,嫁给娘家弟弟,孙大虎顾不上对和错,只要是对自己有利就行。确保了自己能够控制新太子,孙大虎就加快了废孙和的步伐。在女儿的鼓动下,公元250年,孙权做出了一个非常二百五的决定,废掉27岁的太子孙和,立8岁的孙亮为太子。

江东震惊,孙权的愚蠢而疯狂的举动激起了强烈反对,但是短短几天过后,反对的人就很少了,因为反对的人要么被诛杀,要么被流放,只剩下几个德高望重、名尊位显的。

大浪淘沙,剩下来的全是精华,支持孙和的人虽然只剩下几个,但几乎全都是东吴重臣。这里面的最大牌人物就是驸马爷朱据,他目前是骠骑将军兼任丞相。孙大虎曾经请求妹妹加入霸党,但是孙小虎不想为扶持一个弟弟而摧垮另外一个弟弟,所以她一直反对姐姐的行为。妹妹想不到,姐姐会因此而仇恨她,以至于要她死。孙大虎与丈夫全琮加入霸党,孙小虎与丈夫朱据加入和党。兄弟相残的夺嗣战火,延伸到了姐妹之间。

孙权把孙和软禁起来,宣布废黜太子,朱据不相信岳父这个昔日的射虎英雄今日会昏庸到这地步,就带领一群文武大臣,把自己捆绑起来,连日在皇宫大门口,跪下叩头,为孙和求情。孙权听说了,登上宫里的白爵观,果真看到朱据带人在下面示威请愿,心中非常厌烦,就敕令朱据他们不要无事生非。可是,朱据还是劝谏不止,孙权终于忍无可忍,勃然大怒,下令把朱据拉进殿上,当众打了一百刑棍。

打完一百下,孙权对朱据说:“小子,要不是怕我女儿守寡,你这次就没命了!以后改了吧!”他下令将朱据发配到荒凉偏僻的徽岭做郡丞。

孙权同样疼爱孙小虎,但是他做得更多的,却是用这个女儿去制衡那个女儿。孙大虎的野心,孙权已经有所察觉,为了避免孙大虎一党势力过于膨胀,他就有意识地扶持孙小虎。在250年立孙亮为太子,以全惠解为太子妃的同时,孙权又让孙休娶了孙小虎的女儿,亲舅舅娶了亲外甥女,孙家的婚姻总是把辈分搞乱。孙权其实也不想这样,只不过为了江山的稳固,他只能这样做。婚姻也是一种生存手段,早年母亲对他说的这句话,他铭记在心。

孙权为了女儿,保全了朱据的生命,但是孙大虎却一定要妹夫去死。从去年,孙大虎就因为一只死喜鹊想要妹夫去死。去年四月,有两只乌鸦衔着一只死喜鹊,丢到太子的东馆里,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对太子不利的不祥之兆。四月初九日,朱据兼任丞相的第一天,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焚烧这只死喜鹊,祭祷神灵,祈求护佑太子。孙大虎知道这件事后,咬牙切齿地说:“早晚有一天杀了你,就没人和我作对了!”

杀掉朱据的机会就在眼前。孙大虎的亲信孙弘,担任中书令,负责传宣诏命,带着诏书来到朱据面前,严肃地宣读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……”

诏书上说要赐死朱据。朱据跪下接旨,泪流满面地高呼:“谢主隆恩!”

朱据就这样死了,时年57岁,孙小虎成了寡妇。朱据到死也不知道,所谓的赐死诏书是孙弘编造的假圣旨。没有孙大虎授意,孙弘有胆量编造圣旨吗?

也许,朱据知道这是假圣旨,但是知道孙大虎不会放过他,所以才去接受假圣旨而就死的;朱据也许真的想去死,因为与其在世间活着,眼睁睁地看着孙大虎残害兄弟姐妹,还不如去死。

孙和被废后,孙亮被立为太子,一切都在孙大虎的布局里。

可是,接下来一个人的举动,破坏了孙大虎的布局。

这个人就是新任太子孙亮的母亲潘夫人。儿子被立为太子后,潘夫人就尝到了母因子贵的甜头。她虽然入宫这么多年,也享受着君王的宠爱,但是她的姐姐却一直在织室里苦熬着,还是一个任人驱遣欺凌的女囚。但是,现在潘夫人再次哭哭啼啼地请求让她的姐姐嫁人,孙权就摆摆手,说:“由她去吧!”潘姐姐嫁给了一个叫谭绍的人。冷血的孙权不是给潘夫人面子,而是给太子面子新选太子迫切需要树立权威。

接下来,一个仙人登场了。

仙人授给孙权文书,告诉他应该改换年号,册立皇后。仙人当然是在孙权梦里出现的,孙权醒来的时候,仙人就不见了。仙人似乎知道孙亮刚刚被立为太子,似乎知道他的母亲是唯一合适的皇后人选,让人怀疑仙人是听命于潘夫人的。又老又病的孙权,神志有时不清,潘夫人天天守在床边照顾,最熟悉他的身心状况,而孙大虎又是孙权信任的人,两个颇有心计的女人,趁孙权迷迷糊糊的时候,装神弄鬼,操控孙权意识,那个告知要立皇后的仙人很可能就是孙大虎和潘夫人找人装扮的。

走到生命尽头的孙权,内心满是对死亡的畏惧,这时对生命无限的神灵格外崇拜。临海郡罗阳县有个叫王表的家伙,把自己炒作包装成神仙,名声大噪。孙权把身体康复和江东兴盛的希望,全都寄托在王神仙那里,派人召他进京,在皇宫苍龙门外为他建了住宅,经常派人带着酒和食品去看望他。

对孙大虎和潘夫人运作出来的那个仙人,孙权当然也是全听全信,第二年五月,孙权立潘夫人为皇后,宣布大赦,改换年号为太元,一切正如所谓仙人的指示。

如果孙权能够像尊重神仙一样尊重人,那他在晚年就不会犯这么多低级而致命的错误了。

八月一日,狂风暴雨数日,连最坚强的松柏树都被刮折了,建业南门城楼居然被吹倒。城内,房屋倒塌无数,洪水泛滥,当时城内道路积水可达八尺,水中漂浮着死尸。

“这可不是好兆头啊!看来我真的要死了。”孙权从昏睡中醒来,仍然恢复了年轻时射虎时的警觉清醒,“十岁不到的孙亮,能够支撑起江东的千里河山吗?”

“快马驰往故鄣,宣召孙和进京,恢复其太子之位!”孙权下令,做出了晚年仅有的一个正确决定。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,他终于醒悟到孙和是被冤枉的。即使孙和真的有过错,他现在也是一个28岁的成年人,比9岁的孙亮更能坐得稳至尊宝座。

千算万算,孙大虎算不到父皇会突然清醒。孙和要是再回到太子之位上,会如何对待她呢?孙大虎不敢想下去。

她找来孙峻、孙弘和潘皇后,说:“孙和是被你们赶下太子之位的,要是他回来,你们设想一下自己的命运吧。我是他姐姐,他对我不会怎么样的,我倒是很担心你们,可不要死得太惨啊。”

这三人知道怎么做,他们由孙大虎领着,来到孙权面前。

“陛下圣明,太子之位不可轻言废立!”孙弘说,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先前是那么踊跃地煽动废掉孙和。这让人想起挤公交车的情景,还没挤上车时,喊:“快一点!”挤上车了,就喊:“别挤了!”

“陛下龙体康泰,闯过这一关,活到百岁是众望所归的,那时太子已经四五十岁,成熟老练,独立执政没有问题了。”孙峻说出了孙权最希望听到的话,因而他的话更让孙权相信。

“父皇,废太子卷土重来,势必会引发政局动荡,对孙家江山不利啊!”孙大虎的嘴贴在父亲耳朵上,无比贴心地说。她应该知道,江东政局动荡,正是她的布局啊!

“圣上,要是我们的亮儿被废,别人做了皇帝,会放过我们娘儿俩吗!你不要这么狠心啊,呜呜呜呜……”潘皇后哭得梨花带雨。

孙权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,被他们四人吵得心烦意乱,只想快点让他们从眼前消失,就摆摆手,有气无力地说:“好啦,好啦,不召和儿就是了。”

就这样,孙权晚年唯一的正确决定,并未付诸行动。

潘夫人如愿得到了一切,以前在织室深深垂着的头颅,现在高高昂起。她对孙大虎抱怨:“皇帝现在病重无法临政,朝廷内外,上上下下,大大小小,全压在我一个女人身上,哎哟哟,你说我们孤儿寡母的命怎么这么苦呢!”

谁曾在孙大虎面前如此嚣张?孙大虎愤怒了,暗地里骂:“臭女人,我能把你送上九层云天,也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!”

潘皇后没有意识到孙大虎是最危险的敌人,而错误地把毫无危险的袁夫人当作最大的敌人。袁夫人低调内敛,与人和善,在宫中颇有人缘,这让潘皇后十分嫉妒,她找准一切机会打击袁夫人。打击德高望重的袁夫人,还需要编造一些理由,打压其他宫人,潘皇后就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了。她为难的不是有谁该不该打击,因为所有人都是应该打击的,而是打击别人的方式怎么才能换花样。织室里的黑暗岁月,所遭受的欺辱凌迫,在她的心里淤积太久,现在终于可以找到口子尽情释放了。

潘皇后以为自己高高在上,可以对任何宫人生杀予夺,却料不到自己成了宫里的公敌,人人得而诛之。

孙大虎的布局是立孙亮为太子,立潘氏为皇后,然后让潘氏母子听命于她。可是,潘夫人却摆起了皇后架子,对孙大虎再也不那么在乎。她虽然没说,但是孙大虎还是读懂了她脸上的意思: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,扫帚星女人,克死了两个丈夫,赖在娘家还想克亲爹吗?

孙权的病越来越重,潘皇后越来越紧张,她愁容满面地对孙大虎说:“太子还是一个孩子,什么事情都指望我,以后那么多的国家大事,还不都得指望我操心啊,呜呜呜呜……我怎么这么倒霉呢!”

潘皇后是个十分好学的人,为了提高孙权死后辅政的能力,她打发人去中书令孙弘那里,询问从前吕后独断政事的事例,请教女人是如何当家做主的。

一个囚徒,居然能够君临天下,多么解气的事情啊!潘皇后被自己的人生传奇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
她太兴奋了,没注意到背后有一双歹毒的眼睛正在看着她,这双眼睛像极了猛虎发现猎物时的眼睛。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孙大虎。

十一月,孙权拖着病躯去京城南郊祭天,回来后,病情进一步加重,以至卧床不起。也许是听到了死亡的召唤,孙权开始安排后事,用驿站的车辆急召大将军诸葛恪进京,委任他为太子太傅。

昔日的射虎英雄,而今只能徒劳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弓弩,已经生锈。面对危机重重的政局,他无能为力,只能在第二年二月宣布改换年号为神凤,借以告示天下他还活着,而且得到了神凤的护佑。

可是,就在改元的当月,一件惊天大案在内宫发生了。

潘皇后日夜侍奉孙权,不容别人近前。潘皇后感叹再重的负担她一个人扛,别人却议论她独擅帝恩。

潘皇后非但没有把孙权照顾好,自己也累得病倒了。

她病倒了,并没有忘记监督宫女,看看谁会趁机到孙权面前献媚。恍恍惚惚中,她似乎注意到几个宫女在角落里商议事情。本来她对宫女们是十分苛刻的,但是这一病,也就顾不上监管宫女了,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。

看她真的睡着了,那几个角落里的宫女就像老虎一样跳出来,扑到潘皇后的病榻前,一起动手,把她勒死了。

皇后怎么会突然间死了呢?

宫女们按照提前准备好的答案,齐声回答:皇后是被恶鬼报复的。这个解释很合道理,因为潘皇后害死了很多人,那些人死前都会喊:“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

可是,事情的真相还是败露了,最终因此治罪处死的有六七人。

一场宫人因不胜虐待而奋起杀死皇后的惊天大案,就这样结案了。可是,这个案子的疑点颇多,潘皇后的确酷虐地对待宫女,但是后宫中人一向是人心隔肚皮,人人都有小算盘,这么多宫女,竟然如此齐心协力地弑杀皇后,的确匪夷所思。莫非,有一个气场足够强大的人在暗地里发动她们?而且,宫女们地位卑微,本无尊严,受虐挨罚是家常便饭,忍辱偷生是生存法则,又怎么会因为受虐而弑主,甘冒株连九族的危险?莫非,背后有人对她们保证了安全?

谁得利,谁是嫌疑人。如果这起宫廷杀人案真的有人策划,那这人一定是孙大虎,因为潘皇后一死,能够操控孙亮的女人,就只剩下她了。

除了上天把她的第一个丈夫周循夺走之外,孙大虎从未失去过什么,但是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别人也得到,她就布下一个又一个的局,让别人死在她的局里,操控一切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从而一路错到底。

就在自己眼皮底下,皇后居然被弑,孙权又惊又怒,病情加重,眼看着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。

但是,没有人以为孙权会死,因为下凡人间的神仙王表就在皇宫苍龙门外住着,他肯定会保佑孙权。

王表这个骗子,因为善于观察自然现象,多次成功预测水旱灾害,加上他会故弄玄虚,就被奉为万能的神仙。来到京城后,王表住着朝廷专门建立的房子,饮着宫内送来的酒,吃着孙权派人送来的食品,搂着一个叫纺绩的年轻女人,真的过上了神仙日子。

这里说一下那个叫纺绩的女人,王表是把自己包装成神仙的,而神仙身边是不宜有女人的,但王表还需要女人,就把纺绩说成是能与神灵对话的使者,这样就有理由把纺绩放在身边了。

苍龙门外车流不息,各位将领官员纷纷来到王表这里,让他为孙权祈福。王表装模作样地施法做咒,让纺绩对着天空念念有词地与神灵对话,然后纺绩对王表耳语一番,然后王表对大家说:“天神说了,圣上的身体马上就要康复了,诸位请回吧,不要在这里打扰天神了。”

可是,与纺绩对话的天神似乎不够努力,孙权的病非但没减轻,反而加重了。大家一商量,最后一致认为纺绩的法力不够,神灵不屑与之对话,这次大家一起去,一定要王表这小子亲自和天神对话,为皇上祈福。

大家浩浩荡荡地来到王表那里,结果王表已经带着纺绩逃得不知所踪。王表知道他这次不再幸运,孙权抗不过这场大病,难免一死,到时他这个活神仙就会成为死鬼,还是跑吧,天下之大,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装神弄鬼地骗吃骗喝骗女人。

孙权有时糊涂,有时清醒。清醒的时候,他就开始安排后事,最要紧的就是确定辅政人员。孙亮才十岁,他登基后必须有人辅佐。

这么多年了,孙大虎习惯了借助父亲的力量操控政局,一旦父亲去世,新的辅政团队会听她的吗?

如何操控辅政团队呢?孙大虎绞尽脑汁地苦思。

孙峻又来找孙大虎了。

一看到孙峻,孙大虎就骂。这个臭男人,好色的男人,居然和宫女们搞在一起,真是没节操啊!

孙峻当时糊里糊涂地成为堂姑妈的情夫,一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冤枉的男人。孙大虎已经是个中老年妇女,孙峻现在连看她一眼的欲望都没有,可是他还得在她面前做出如痴如醉的样子,因为她的背后是孙权,他要是想飞黄腾达,全靠这个女人在孙权面前说好话了。孙峻接受孙大虎,不是因为情欲,而是权欲。一直以来,孙大虎满足他的权欲,他满足孙大虎的情欲,侄子和姑妈的交易,公道公平,两不亏欠。所以,当孙峻在情欲驱使之下,利用职务之便,奸污宫女的时候,孙大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暗暗地骂上几句。

今天孙大虎能当面骂孙峻,是因为她要给孙峻一件贵重礼物:辅政大臣的身份。

四月,孙权去世,终年71岁。

他生前改元为神凤,希望得到护佑,但是神凤并未护佑江东,二月死了皇后,四月死了皇帝。

四月二十八日,孙亮即位,改元建兴,希望这个年号让已经没落的吴国复兴。

孙权生前确定了诸葛恪、滕胤、吕据、孙峻、孙弘五人辅政。

诸葛恪,幼年成名,大将军,太子太傅,军界大佬。滕胤,东吴名臣,娶孙权堂弟孙奂之女为妻,也算是驸马爷,担任太常,位列九卿之首,政界大佬。吕据,大司马吕范之子,能征善战,军功赫赫。孙弘,中书令,相当于孙权的贴身秘书,孙权最后时刻最信任的侍臣,孙权对他几乎言听计从。

孙峻又有什么优势呢?他资历浅,未曾领军作战,未曾主持大事,一个小小侍中而已;更致命的一点,他是叛将的后代,家庭历史不清白。

可是,这样的孙峻,确确实实成了辅政大臣。坊间传言,孙峻是靠女人上位,这个女人就是孙大虎。传言有时就是真相,要是没有人蛊惑,孙权会选择孙峻吗?这时,只有一个人能够蛊惑孙权,那就是他的女儿孙大虎。

五人的辅政团队里,有孙大虎最爱的孙峻,有和孙大虎一条心的孙弘,也有保持中立的吕据,还有孙大虎最讨厌的诸葛恪和滕胤。诸葛恪历来站在孙大虎的对立面,他是废太子孙和张妃的舅父,而且此人掌管兵权,心高气傲,根本不把孙大虎这个公主放在眼里。滕胤是诸葛恪的亲家,是诸葛恪次子诸葛竦的岳父。诸葛恪和滕胤都是和党的主要成员,曾经与是孙大虎的劲敌。

精明的孙大虎,让这两个眼中钉、肉中刺加入辅政团队,是要利用他们来对付孙家族人。孙大虎与孙峻的丑事,让孙家人抬不起头来,因为难堪;孙峻的出位,又让孙家人抬起头来,因为不服。

孙家人才辈出,孙坚、孙策、孙权三人活着的时候,还能镇得住场,孙权一死,十岁的孙亮做了皇帝,没有资历、没有战功、没有声望的孙峻成了辅政团队里唯一的孙家人,所有人都不服气。

孙亮在252年四月二十八日即位,成为东吴第二任皇帝。孙权去世前三个月,立废太子孙和为南阳王,居长沙;孙奋为齐王,居武昌;儿子孙休为琅邪王,居虎林。这哥仨都是孙亮的哥哥,都比孙亮更有理由做皇帝。他们对孙亮一千个不服,而对孙峻则是一万个不服。

孙亮做皇帝的时候,如果他的大哥,首任太子孙登还活着的话,那就是43岁了,他的儿子孙英早已经长大成人。孙英总是认为皇帝应该是他,也对孙亮和孙峻不服气。

孙峻的两个堂叔孙咨与孙仪,兄弟两个,一个担任羽林督,一个担任无难督,都是东吴精锐部队的统帅。他们看到堂侄孙峻寸功未立,却窃据高堂,心里当然不舒服。

孙大虎要诸葛恪成为辅政大臣,就是要他慑服孙权的儿子们和孙家实力派,为孙峻站稳脚跟赢得时间。

诸葛恪上任伊始,的确起到了孙大虎所要的效果。诸葛恪认为武昌战略意义极大,孙奋居住在那里太危险,就要求孙奋迁居到豫章。孙奋不肯答应,又故意破坏朝廷制度,擅自调动驻军为他保卫宫室,还扬言说:“我就是不遵守禁令,谁能拿我怎么办!”诸葛恪毫不客气,上书劝谏孙奋,警告他要有所节制,守法行事,以免日后与兄长鲁王孙霸一样遭到杀身之祸。孙奋收到诸葛恪的上书后,乖乖地移居到南昌,从此沉迷于游猎,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。

“以敌制敌,正是我的高明之处,你佩服我吧。”孙大虎对孙峻说。

可是,孙峻总是担心:“诸葛恪掌握兵马,才能卓异,名动天下,可不是你我容易对付的啊!”

孙大虎不说话了,因为她在思考一个杀掉诸葛恪的局。

在诸葛恪的扶持下,十岁的孙亮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皇帝。诸葛恪拜为太傅,滕胤拜为卫将军,领尚书事,文武百官在职者都晋升爵位,颁发赏赐,闲散官员则提高等级。

孙大虎这边更是全面收获。孙峻领武卫将军,封都乡侯。全尚代替滕胤担任太常、卫将军,进封永平侯,录尚书事。全氏有五人封侯,都统领兵马,其余担任侍郎、骑都尉的全家人,一抓一大把,自从孙吴在江东兴起后,外戚之盛,莫过于此。

253年正月初一,孙亮送给全惠解一份珍贵的新年礼物:皇后凤冠。

“你们全家能有今天,还不是指望我啊!”孙大虎对全家人说。

可是,要是以为孙大虎准备就这样安享晚年,那就错了。她对全家人说:“我必须要为你们除掉诸葛恪!”

诸葛恪是孙和妃子张氏的舅舅。他主政以后,张妃派黄门官陈迁到建业上疏中宫,并以探望亲戚的名义拜访诸葛恪。陈迁临走的时候,诸葛恪对他说:“为我转达太子妃,我一定要让她胜过他人。”虽然孙和早已被废,但是诸葛恪仍然称呼外甥女为太子妃,而且还说要让她胜过他人。这时孙和是南阳王,张氏是王妃,她要是再胜过别人,那就是要做皇后了。诸葛恪的意思显然不是让外甥女改嫁给孙亮,而是要立孙和为帝。诸葛恪发动了迁都武昌的决议,而武昌曾经是孙和最先封王的地方,民间因此传言,诸葛恪迁都其实是为了迎立孙和。

行事高调的诸葛恪咄咄逼人。孙大虎下定决心,一定要尽快除掉诸葛恪。

诸葛恪志大才疏,让三国第一腹黑女孙大虎找到了机会。全惠解被立为皇后的这一年三月,诸葛恪不顾江东臣民反对,征发20万人伐魏,无功而返,引得吴地民怨沸腾。渐渐失去民众支持的诸葛恪,八月份回到建业,十月被孙峻亲手砍杀于殿上。

看着情夫刀剑入鞘,孙大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:心头大患终于除掉了,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我!

诸葛恪死了,那么孙和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,可以任意宰割。孙峻下令剥夺南阳王孙和的玺绶,徙新都。但是,孙和并没有在新都待几天,孙峻派来的使者到了,带来了赐死诏书。

赐死的诏书就在孙和手中,张妃躺在他的怀里,不舍地对他说:“在一起。”

孙和摇头:“做不到了。”

张妃说:“下辈子在一起。”

孙和说:“没有下辈子。”

张妃说:“吉凶当相随,终不独生也。”

张妃也跟着孙和自杀。举国臣民,暗暗地为他们伤心流泪。

孙和的另一个女人何姬却不肯陪同自杀,她说:“如果都跟着死了,谁来养育孤儿呢?”何姬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,她的父亲何遂,是军中一名骑兵。孙权去军营视察,她当时站在路边看热闹,孙权一偏头,恰好看到她,就看上了,当场就让宦官征召她,把她赐给了孙和。不久,她就生了一个男孩,孙权十分喜欢,给孙子取名为彭祖,这就是孙皓。除了孙皓,孙和还有三个儿子,何姬坚强地活下来,抚养孙皓和他的三个弟弟。

除掉孙和,孙大虎又长吁一口气,欣慰地说:“能够阻挡我的人,越来越少了。”

但是,毕竟还有人带有威胁。最大的威胁当然来自于硕果仅存的孙亮的两个哥哥,一个是孙奋,一个是孙休。孙奋要奋斗,孙休却不休,这俩弟弟活一天,孙大虎就一天寝食不安。还有一个人,也让孙大虎感到不安,那就是孙登的儿子孙英。孙大虎曾经嫁给周瑜的儿子周循,孙登则娶了周瑜的女儿,二人不仅仅是兄妹,还是亲戚,亲上加亲,应该多么融洽啊,但是孙大虎却把孙英视为一个潜在的敌人。

诸葛恪一死,孙奋以为有了机会,就顺江而下,到了芜湖,伺机而动,打算进攻京城。他的傅相谢慈好心好意地劝他,不要想入非非,惹恼了孙奋,被孙奋杀害。孙大虎和孙峻大喜,以擅杀官吏的罪名,将孙奋废为庶人,流放到章安县。

孙奋这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,但是还有孙休这个更大的麻烦,让孙大虎无比头疼。

孙休本人不麻烦,但是他身边的人麻烦。孙休的王妃朱氏是孙小虎的女儿,而孙小虎因为没有助力姐姐废掉孙和,得罪了她,从此被她视为仇敌。

而且孙小虎一开始所嫁的朱家,与全家水火不容,两大家族都以为家里有驸马爷,谁也不服谁的气,在军界和政界你死我活地互掐。孙大虎认为朱家胆敢不买她的账,正是依仗孙小虎,因此就把她也列在了清理名单上。孙大虎已经让人杀死了妹夫朱据,现在孙小虎嫁给了刘纂,但是孙大虎对她的仇恨仍在。

孙小虎十分低调谨慎,孙大虎找不到下杀手的机会,这让孙大虎苦恼不已。

还是有事情让孙大虎感到欣慰,那就是找不到机会杀妹妹孙小虎,却找到了机会杀侄子孙英。

杀死诸葛恪之后,孙峻如愿当上丞相,成了首辅。恰好这时有消息传来,春申(今江苏苏州)出现五只大鸟,翩翩起舞。这是吉兆啊,孙大虎亲吻了孙峻一下,为此改换明年的年号为五凤。

孙峻高高在上,但是并未为孙权立庙。亡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,孙大虎却能听之任之。五凤元年夏天,各地洪水泛滥,人们都说这是江东阴盛阳衰的报应。

“宵小之辈窃据国柄,孙英是太子之后,德才兼备,他才是众望所归的君主。”桓虑对人说。桓虑是孙和的司马,孙和无辜被杀,百姓都为他抱不平,桓虑利用民意,召集人马,拥立孙英。可惜,桓虑志大才疏,行动还未发起就败露,而这时孙英还丝毫不知情。

“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!杀了他!”孙大虎说,她岂能错过杀孙英的良机!孙峻和孙大虎,这对臭味相投的奸夫淫妇,一拍即合,逼迫孙英自杀。

又一个麻烦解决了,只剩下孙小虎了。

这一年,从偏远的交阯传来一个消息,那里的稗草化为稻谷,草妖现世。因为自然杂交等原因,稗草进化为稻谷也是很平常的事儿,但是人们无法解释孙大虎为何如此暴戾冷酷,只能说她不是人,而是妖。草妖现世的说法,就是由此而来。

第二年七月,将军孙仪、张怡、林恂等谋杀孙峻,但是仍然是在事情发动前就败露了。孙仪知道落到孙峻和孙大虎手里会死得很惨,就乖乖地自杀。张怡、林恂毫无悬念地被处死。

孙大虎对孙峻冷笑,杀这些人就完事了?

孙峻怔住了,想了半天,也没想起还有谁牵扯在孙仪案件里。孙大虎伸出兰花指,点了一下他的额头,提醒说:“没有人支持,孙仪借八个胆,也不敢谋划这件事。你不查查他的后台是谁吗?”

孙峻知道孙大虎又要找理由杀人了,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可以杀,就懵懂地对着孙大虎傻笑。

“刘纂的妻子,给我添了一辈子麻烦!我实在烦透了!”孙大虎扔下这句话,轻松离开。

“如果需要,我可以检举这个女人是孙仪的同谋吗?”孙大虎走出去十几步,转回头来说。

孙峻这才明白,孙大虎这次要杀的人是亲妹妹孙小虎。孙休对孙亮的威胁仍然存在,这让孙峻感到不安,而孙小虎恰恰是孙休的岳母,杀了孙小虎,就能沉重地打击孙休。孙峻能够喜欢孙大虎,就是因为她总能步步惊心地布局,让他感到无比刺激。

本以为与世无争就可以躲过陷害的孙小虎,最终还是无可选择地死在了姐姐手里。

孙小虎死了,孙大虎仍然皱眉。孙峻小心翼翼地问她:“宝贝儿,谁又惹你不开心?”

孙大虎没好气地说:“除了你这个坏蛋,还有谁啊!”

直至孙峻让人把孙小虎埋葬在石子冈,那个埋葬了诸葛恪的乱尸冈,孙大虎才笑了,奖励了孙峻一个甜甜的吻:“宝贝儿,你这样为自己的女人出气,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!”

孙大虎的心肠是什么样的啊?一个又一个的亲人,不是被她废,就是被她杀。她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好恶,巧妙布局,安排所有亲人的生死命运。

江东君主的女儿,为了满足自己邪恶暴戾的内心,在江东掀起一场又一场政坛风暴,孙吴基业元气大伤,从此走向衰败。

可是,她又得到了什么呢?

第二年,二月初一,正是气候干旱的春季,建业发生火灾,这在当时被认为是要有灾祸发生的预兆。

会是什么灾祸呢?孙大虎和大家一起猜测着,很好奇的样子。她从来没想过灾祸会降临到她的头上。

整个二月份没有什么灾祸,整个三月份没有什么灾祸,整个四月份没有什么灾祸……整个七月份没有什么灾祸。

八月份,孙峻派文钦和吕据、刘纂、朱异、唐咨伐魏,让他们从江都进入淮、泗一带,剑指青州和徐州。孙策和孙权活着的时候,都曾经图谋青州和徐州,但是都未付诸行动,现在,孙峻决定要完成这一千秋功业。他对孙大虎说:“让你知道我才是孙家真正的男人!”孙大虎莞尔一笑,娇嗔地说:“你早就知道我才是孙家真正的女人!”

孙峻和孙大虎想不到,灾祸因此而发生了。

孙峻和滕胤来到石头城为北伐大军饯行,孙峻看到吕据率领的军队部伍整齐,心生厌恶,借口心口疼痛离去。当夜,孙峻做梦,诸葛恪的冤魂用剑击中他。孙峻从惊惧中醒来,再也睡不着了,被吓病了,一直到九月十四日,才睡着,但是再也没醒过来。

在情妇面前要做真男人的孙峻,就这样被一个死人杀死了。

孙峻的死,让孙大虎伤感。她突然间明白了,她那么恨弟弟,恨妹妹,恨所有人,毫无底线地恨,原来都是因为爱。因为对母亲的爱,她要杀死让母亲受委屈的王夫人,要废掉孙和;因为与孙峻的这份不伦之恋,她承受了世人的白眼,尤其是来自亲人的指责,血液里流动着的亲情也渐渐流逝,只剩下了仇恨。她这么强烈地要求对亲人的控制,原来只是为了捍卫这份不伦之恋。

无论她多么强大,她只能去爱,却无法拥有。她从来没有后悔,因为她宁可爱上一个不能拥有的人,也不想拥有一个无法爱上的人。

杀了那么多亲人,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,因为他们都在试图扼杀她的爱。如果非要她承认一个错,那就是爱上孙峻。

这个虎一样敢爱敢恨的女人,忘记了她并非生活在野林的野兽,而是生活在人世的公主。爱,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,只有得到了大家祝福的爱,才真正可以拥有。

有时候,面对身边的人,她会突然说不出话,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属于她。

有时候,一直坚持的东西,一夜间面目全非,因为她消灭了所有对手,却从未体验到胜利的喜悦。

有时候,她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,一瞬间又觉得一无所有,因为她追求的东西见不得阳光。

有时候,她梦想很多,却力不从心。

有时候,她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衰老,却看不到自己的归宿。

有时候,她突然觉得好累。

……

也许,她想退出自己精心布下的局了,但是她退无可退,只能陪着孙家后代们玩下去。

孙大虎面临着一个新的课题:如何控制孙綝。孙峻死前,安排堂弟孙綝代替他执掌朝政。每个孙家人,都把孙大虎与孙峻的不伦之恋视为丑事,作为孙峻的堂弟,孙綝对孙大虎十分排斥;但是孙大虎却以为正是她的策划,才让孙峻成为朝中第一人,接替孙峻的孙綝,也应该听命于她。

孙綝比孙峻更狠,他一上来,就干净利索地除掉掌有兵权的吕据和素有声望的腾胤。此前,诸葛恪已经除掉孙弘,至此,孙权生前为孙亮所确立的五位顾命大臣全已不在人世,孙綝成了唯一操控权力的人,根本不把孙亮和孙大虎放在眼里。

第二年,也就是257年,春二月,初三日这一天,大雨滂沱,雷电交加,而到了第二天,却大雪纷飞,天寒地冻。反常的气候,让担忧政局的江东人产生自然联想:又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?

孙亮已经15岁了,进入了男孩子的青春叛逆期,皇帝宝座更刺激了他的早熟,他开始要求独立,渴望体现个人价值。四月份,孙亮登上皇宫正殿,宣布大赦,开始亲自处理政事。孙綝所呈奏表章议,受到了格外严格的审查,小皇帝用食指敲打着孙綝的奏表章议,提出很多问题。问题的刁钻古怪,已经超出了一个刚刚执政的孩子的能力,显然是孙大虎在背后做了手脚。

孙亮没什么可怕的,但是对孙大虎的手段,孙綝颇为忌惮。惹不起,还躲不起吗?在孙大虎面前,孙綝很有自知之明,知难而退,开始称疾不朝,在朱雀桥南建了一座宅子,做出下野退隐的样子。

孙亮选拔士兵的子弟中年龄在18岁以下15岁以上者,得到三千多人,又挑选出大将子弟中年少而有勇力者担任这支少年部队的将帅。孙亮每天都在皇家园林中训练这支部队,还对人说:“我建立这支军队,想和他们一起成长。”

孙綝虽然守在家里,但是运筹帷幄,让弟弟孙据担任皇宫苍龙门的宿卫官,弟弟孙恩、孙幹、孙闿分兵屯守各个军营。

山雨欲来风满楼,孙大虎和孙綝暗地里较劲,准备一招制敌于死命。

孙大虎先动手了。

孙亮下令调查姐姐孙小虎的死因,孙大虎很配合地举报说是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从中陷害。孙小虎虽然是朱据的妻子,但是毕竟是后妻,朱熊和朱损对她这个后母并不多么欢迎,而且朱据早就死了,孙小虎又改嫁离开了朱家,他们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儿温情。而且,朱损的妻子是孙峻的妹妹,因此朱氏兄弟与孙峻、孙綝关系匪浅。但是,这一切并不能说明朱氏兄弟就必然把孙小虎往死路上推了一把。聪明的孙亮,应该知道是大虎姐姐陷害了小虎姐姐,但是他一定要剪除孙綝党羽,就以孙大虎的举报为准,派遣左将军丁奉诛杀了二朱,把他们掌管的精锐部队虎林军和外部军收到自己手下。

孙綝曾经想极力保住朱氏兄弟,但还是没有成功。孙綝也想翻脸,但是顾忌孙大虎背后的全家,要知道,全家的成年男子,不是掌控要害部门,就是掌管精锐部队。

形势似乎在向对孙亮有利的方向发展。亲政仅仅一个月,魏国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在寿春造反,给东吴皇帝送来降表,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,诸葛诞还把儿子诸葛靓、长史吴纲和诸位牙门将的子弟,送到建业做人质。

魏国一方,司马昭率军征伐诸葛诞,重重包围了寿春城。东吴派军援救寿春,全家作为皇后的娘家,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立功机会,能打仗的人,全琮的儿子全怿,侄子全端、全翩、全缉都上了前线。全琮长子全绪这时已经去世,他的两个儿子全祎、全仪留在建业。

在一致对付孙綝的同时,全家内部也有冲突。只要是孙大虎在的地方,就会有纷争。留守后方的全祎、全仪和家族内的人吵了一架,没占什么上风,一气之下,带上他们的母亲,领着部曲数十家,叛逃渡江,投奔了司马昭。

这时,司马昭军中有个叫钟会的人,这人足智多谋,就策划了一个反间计。他以全祎、全仪的名义写了一封密信,派遣全家亲信进入寿春城内,说吴国皇帝对全怿等人不能及时把诸葛诞从寿春解救出来而震怒,准备把参战将领的家属全部处死。全怿等人看到信后,信以为真,无比惊恐,就带领下属部队打开东门出降。皇后的娘家人全都投降,寿春守军的士气一落千丈。

钟会的假话并不太高明,但是全怿等人却轻易就相信了。全家人都知道,皇帝是被那个叫孙大虎的女人控制着,全怿对这个心如蛇蝎的后妈十分了解,知道她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。孙大虎的亲生儿子全吴在全家并不显赫,孙大虎忌恨全怿兄弟已经很久了,找机会除掉他们,也是很有可能的。一个连亲弟弟亲妹妹都下得手的女人,怎么能获得养子的信任?

孙吴兴盛以来,最强大的外戚之家全家分崩瓦解。孙綝再也不用忌惮孙大虎了,虽然还是守在朱雀桥边的别墅里,却能遥控朝政,更加专权放肆。

第二年,也就是258年,孙亮16岁。

从八月份开始,天色阴暗但偏偏不下雨,持续了40多天,老天似乎在酝酿一件大阴谋。

孙綝专势,轻小于孤……此为自在,无复所畏,不可久忍。今规取之,卿父作中军都督,使密严整士马……

九月二十五日,深夜。孙亮把全尚的儿子全纪找来,与他密谋诛杀孙綝,让他传令于全尚。孙亮的安排是全尚担任中军都督,暗地里调集兵马,然后孙亮亲自率领宿卫部队虎骑营、左无难军、右无难军,从临桥发动袭击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包围孙綝府邸后,下诏敕令孙綝所统领的部队解散,不给孙綝还手机会。

孙亮遗传了孙家精通兵法的基因,他的这一突袭计划,雷霆行动,决胜于闪电突发之间,成功的希望很大。但是,这一计划的核心是攻敌于不备,所以保密是最关键的。

可这件事的保密难度很大。因为全纪的母亲是孙峻的姐姐,也是孙綝的堂姐。当初,孙大虎正是看在这重关系上,才让孙亮娶了全惠解。

卿去,但当使密耳。卿宣诏语卿父,勿令卿母知之,女人既不晓大事,且綝同堂姊,邂逅泄漏,误孤非小也。

孙亮反复叮咛全纪,一定不要让他的母亲知晓这件事。他说“女人既不晓大事”,更多是基于对孙大虎的了解而以偏概全得出的结论。

全纪紧张兮兮地回家,把诏令传达给父亲全尚,特意嘱咐:“圣上有旨,千万不可将此事告诉我的母亲。”

全尚兴奋地坐立不安,妻子孙氏奇怪地问:“你今天怎么这么躁动啊,是不是又在外面看上了哪个女人?”全尚终于忍不住,说:“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!”他完完全全地把行动方案告诉了枕边人,最后一再叮咛:“你是皇后的母亲,一定是盼望皇帝取胜的,万万不可外泄!万万不可外泄!”

可是,孙氏还是派人秘密地报告给了孙綝。孙綝连夜集合部队,紧急出动,等到天亮,已经包围了皇宫。

孙亮少年气盛,勃然大怒,跨上马,带上弓箭,想要冲出宫门,说:“我是皇位继承人,在位已经五年,谁敢不服从我?”

小子啊,你冲出去就是送死啊。

侍中近臣和乳母,有的拽马腿,有的拉马尾巴,有的揽住马脖子,一起阻止他。孙亮无法出宫,只能闷在里面长吁短叹,一连两天没吃饭。

“你父亲这个老糊涂,败我大事!”孙亮对妻子说。他又派人把全纪叫来,打算训一顿出出气,可是全纪拒绝与他见面,托人带话给孙亮说:“臣父奉诏行事不谨,辜负圣上,无面目再相见!”然后全纪自杀。

孙綝召集大臣来到宫门外,宣布废黜孙亮为会稽王。16岁少年争取独立的壮举彻底失败,这也算是青春成长的代价,只不过这个代价也太大了。

孙亮被押往会稽,全尚被贬到零陵,孙大虎被迁到豫章。孙大虎一生不愿意屈居人下,而今也只能接受被人驱遣的命运。

她布局造成的烂摊子,没有人能够收拾,江东的局面越来越糟糕。

孙亮被废的第二天,孙綝派人迎接孙休做皇帝。

很快就到了腊八节,按例举行腊祭,百官进宫朝贺,公卿登上殿堂。孙休突然下诏,宣布孙綝谋反,早就埋伏好的武士猛地杀出来,捆住孙綝,当天就处死了他。这一年孙休24岁,他采取的行动方案显然比16岁的孙亮要简练稳妥。要是孙大虎一开始就能为江山社稷着想,选择孙休而不是孙亮,那么江东的政局会稳定得多。再往前设想,假如孙大虎不是出于私怨而排斥孙和,那么孙和活到现在,就是35岁了,一成熟老练,显然更适合做江东君主。为一己情仇,孙大虎搅乱了整个江东,把所有人都扯进一个烂摊子里。

孙休杀了孙綝,还不解恨,又打开孙峻的棺材,取出殉葬的印绶,棺椁被削薄后重新安葬。孙休又耻于与孙峻、孙綝同族,将二人的名字从族谱中削除。从此,孙家人提起这两个人,不再称他们为“孙峻”、“孙綝”,而是称为“故峻”、“故綝”。孙峻、孙綝二人固然该千刀万剐,但是孙休何至于将他们开除出家族呢?这恐怕是因为孙峻和孙大虎的丑事让孙家蒙羞,这样以后再有人借这场不伦之恋攻击孙家,孙家人可以说:“哦,那不是我们孙家的事了!”孙綝也被开除族籍,是为了遮掩开除孙峻族籍的真实意图。

第二年秋天,孙亮封地会稽郡传出谣言:“会稽王孙亮将要回到京城重新当天子。”而孙亮宫里的侍女,也告发孙亮让巫师祷告祭祀,对当今天子说了很多恶毒的话。

孙休整治兄弟的手段,一点也不比姐姐孙大虎差。孙亮再次被贬,从王贬为侯。孙亮要到官侯县做侯,在遣送途中,莫名其妙地丧命。有人说,孙亮是自杀;有人说,孙亮是被人毒死。

孙亮死的时候,年仅17岁。如果他不曾被立为太子,不曾为帝,安安稳稳地做王爷,过着潇洒富足的日子,那是他的幸福,也是孙家天下的福音。可是,孙大虎改变了他的一生,让他的生命在17岁这一年戛然而止,孙家天下的基业又遭受了一次动荡。

262年八月十六日,孙休立皇后朱氏。朱皇后就是孙小虎的女儿,她肯定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死,全是拜姨妈孙大虎所赐。

朱皇后如何处置孙大虎的,孙大虎最终的命运史书都没有记载,但是在亲人相残成为俗套情节的宫斗中,一切都是可以想象的。

老年也是可以很美的,面朝夕阳,归鸦点点,坐在宁静的暮色里,回忆着生活中的美好的点点滴滴,随着时光渐渐隐去,任凭周围一点一点静下来,就像一片树叶跟着季节的脚步渐渐老去,最后安静地飘落,也是一种静美。

孙大虎这时算是老人了,可是她无法拥有这样的美好人生,因为她在人生里从未播种过美好的种子。

东吴本来可以再晚一点走向衰亡,但是孙休死得太早了。264年七月二十五日,登上皇帝位子不满五年的孙休,因病去世,终年30岁。

东吴的臣民渴望有个年长的君主,于是就让孙和长子孙皓做了皇帝。孙皓12岁的时候,他的父亲因为孙大虎迫害而死,他与母亲何氏相依为命长大。父亲的遭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,他正常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扭曲、暴虐的心,东吴帝国也无可避免地加速了灭亡的步伐,在17年后被西晋所灭,孙皓投降。

过往云烟终难追回,世间沧桑已成尘灰。三国的历史画上了句号,但是三国第一腹黑女引起的人性考问永远不会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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