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云林：不干净不成活

说起“洁癖”型的人物，恐怕大家最先想到的是《红楼梦》中的女道士妙玉。然而，妙玉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，当不得真。古往今来，爱干净爱到极致的人，大概要数元朝大画家倪云林了，可以说几乎达到了“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”的高深境界。

倪云林大概是处女座的，有着近乎变态的洁癖，《明史·隐逸传》载他“盥濯不离手”，洗个头，他竟夸张到要换水几十次；穿件衣服，也要不断地拂整，反复数十次。平日里各种洁癖之举，丝毫不逊于一天洗十几次澡、人称“水淫”的南朝齐名士何佟之。倪云林不仅对自身卫生条件要求苛刻，就连院子里的树木和石头，他也不放过，让仆人每天用水冲洗，冲洗，再冲洗。只是这给树洗澡的工作带来了副作用——由于洗刷得太给力，竟然把院里的一棵梧桐树给洗死了。

树下有落叶咋整？不准走过去捡，不卫生。他的解决方案颇有创意，在竹竿一头缀上几枚绣花针，然后远远地扎住落叶，再顺势挑出来。倪云林家的卫生间也不一般，古代没有抽水马桶，但他却有法子，倪家的卫生间是一座空中楼阁，用香木搭好格子，下面填上新挖的泥土，中间铺着洁白的鹅毛。大便落下，鹅毛就飘起来覆盖了，一点臭味都没有。

即便是面对朋友，倪云林也不改洁癖本色，难免让人啼笑皆非。据《古今笑史·怪诞部》说：一次，一位姓徐的朋友去看望倪云林，正碰上他的仆人担山泉水回来，倪云林当即吩咐仆人用前桶水煮茶，后桶水洗脚。徐先生看不懂他啥意思，就出言询问。倪云林认真地解释说：“后面那桶水被仆人的屁气污染了，已经不配用来煮茶了，只能拿来洗脚。”徐先生对他的过分讲究很是无语。天色已晚，徐先生当天晚上就留宿在了倪家。半夜，倪云林听到隔壁房间的徐先生咳嗽了一声，担心他吐痰会弄脏地板，结果自己辗转反侧没睡着，失眠了一整夜。

天刚亮，倪云林就赶紧催仆人到徐先生留宿的卧室寻找痰迹，可找遍了角角落落都没能找着。仆人怕他发飙骂人，就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找了片颜色稍深的树叶，当作徐先生昨晚的“罪证”拿给他看。倪云林捂着鼻子，闭着眼睛，拼命挥手示意，让仆人拿到三里地外扔掉。按说这清洁工作已经做得相当到位了，但倪云林还是觉得心里有阴影，就亲自站在那儿监工，让仆人不停地“洗刷刷”卧室地板，真是把名人的矫情做到了极致。

倪云林这样爱干净，所以也极少接近女色，但他毕竟是个爷们，取向还是正常的。有一次，倪云林突然解放思想，去青楼喝花酒，找了一个姓赵的“失足妇女”，但倪云林怕她不够卫生，就让她洗澡，经过严格检验，卫生情况还是不过关，要她再洗。直到天也亮了，倪云林兴致也没了，扫兴地掏出小费塞给她：“算了，算了，你走吧！”

对于倪云林异乎寻常的洁癖，还是有人看不惯的。当时有个名医葛仙翁，大概是觉得倪云林洁癖过度属于心理疾病，本着“治病救人”的崇高出发点，想找机会治治他的病。

机会很快来了，倪云林的母亲生病，请葛仙翁前去诊治。葛仙翁觉得机会来了，要求倪云林用他特别珍爱的一匹白马接送，那天天降大雨，满地泥泞，葛仙翁又哪里有水坑往哪里跑。结果到了倪家，连人带马都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。葛仙翁还是觉得不够到位，又要求参观一下清秘阁。清秘阁是倪云林的至爱，一般情况下严禁外人出入，就连清扫工作都是他本人进行。倪云林救母心切，不敢拒绝葛仙翁的要求，忍痛答应。葛仙翁衣服不换、鞋也不脱，在清秘阁里又是哗哗翻书，又是噗噗吐痰，把清秘阁糟蹋得跟垃圾场似的。这种恶心疗法不但没治好倪云林的洁癖，反而使得受到强烈刺激的他，从此后再没踏进清秘阁半步。

以上这些洁癖不算，倪云林还有道德洁癖。起义军领袖张士诚的三弟张士信，带着素绢专程去请倪云林作画。倪云林非常火大：“想得美，我堂堂倪大师怎么能当权贵的画师！”当场把绢撕成了碎布条。张士信很生气，就把他捉住，让人仔细地抽了一顿鞭子。倪云林倒也硬气，挨抽时并不求饶，只是一声不吭地死忍。有人问他：“挨打不痛吗，怎么不叫一声呢？”倪云林竟然说：“不能叫，一叫就俗气了啦！”张士信还不解气，把他关进了大牢。

在狱中，每次狱卒送饭，倪云林都让他们把饭举到眉毛那么高，跟人玩“举案齐眉”。狱卒很纳闷，问他，他却根本不理睬。有人告诉狱卒：“倪云林爱干净，他是怕你的脏唾沫沾到饭上。”狱卒气得要命，就利用他的洁癖整他，故意把他拴在粪桶的旁边，差点没把他呕死。

就是这样一个不干净不成活的人，却落了个肮脏而死。关于他的死因有两种版本，都不太唯美：一说他晚年得了痢疾，拉得满床屎尿，到处臭气熏天后才死去；一说他是被朱元璋扔进茅坑淹死。正所谓：“太高人愈妒，过洁世同嫌。”这也是洁癖成性的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