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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历史大观园 制度构成 2020-06-20 12:36:53 0


同治元年三月初十日(1862年4月8日),奉命援沪的李鸿章带领淮军坐英国商船抵达上海,虽然他已认识到“华夷混一局势已成,我辈岂能强分界画”,但对于上海之行仍乘洋船仍自嘲为“舍陆登舟,用夷变夏”,说明他对“夷”尚有排斥,没有形成真正的认识。然而,9天后,他看到洋兵进攻太平军占领的南汇所属之周浦镇,当即克复,感慨“其队伍既整,炸炮又准,攻营最为利器”,由此获得的感知显然已改变他之前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。四月初二日,他致函曾国藩描述他对洋枪洋炮的观感:“连日由南翔进嘉定,夷兵数千,枪炮并发,所当辄靡,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。”将洋枪洋炮比为神技,说明李鸿章不仅仅是惊叹,而是心有所动。心动不如行动。于是他一方面密令淮军将弁学习夷兵“枪炮之施放准则”,另一方面则开始用洋枪洋炮装备淮军。据罗尔纲先生考证,“淮军改用西洋新兵器,始于同治元年冬”;王尔敏先生则云同治元年(1862)八月北新泾七宝之役,淮军已有洋枪小队参战,较罗尔纲先生所认为的提前两月。其实至迟在同治元年(1862)五月,淮军已开始使用洋枪。这个月的初六日,李鸿章派程学启等率军进扎虹桥,结果行至漕河泾时,“正遇大股贼众迎面扑来,约四五千人,摇旗呐喊,势极凶悍。程学启即指挥迎敌,枪炮齐施,贼死拒不退。程学启手放洋枪,击倒骑马贼目,逆众哄然欲溃,……尽弃器械、衣件,夺路狂奔”;“将至泗泾,贼大股万余回扑,我军排轰枪炮,大呼冲杀,又毙贼百余”。“放洋枪”“轰枪炮”,可见淮军不仅装备了西洋新兵器,而且娴熟地用于实战,并收到成效。李鸿章得意地告诉曾国藩说,“此无意中小胜仗,沪人谓官军向来少有之事”。随即,淮军与太平军在虹桥发生了遭遇战,其洋枪洋炮再度发威,大获全胜。李鸿章第一时间向曾国藩汇报说,此役太平军伤亡两三千人,“伪听王阵殁,纳王负伤而遁,各头目死者更多,此极痛快之事,为上海数年军务一吐气也”。

淮军初到上海时,因衣服粗陋,军械老旧,军容不整,洋兵“从旁目笑,道是一群丐子,如何可以打战”,很是瞧不起。此战大胜,“洋人悦服”,印象好转,令李鸿章认识到要在上海立足,赢得洋人的尊重,必须想法大量拥有洋枪洋炮。而他也找到这样的渠道,为此颇为得意地向曾国藩说起此事,顺便征询其意见:“华尔势力能倾服上海众洋人,在鸿章处亦颇要好,……若得吾师一语,鼠辈皆必极力巴结。至华尔打仗实系奋勇,洋人利器,彼尽有之,鸿章近以全神笼络,欲结一人之心,以联各国之好。渠允为我请外国铁匠制炸弹,代购洋枪,若学得一两件好处,于军事及通商大局皆有小益,钧意以为可否”?但没想到不仅没有得到曾国藩的赞赏及指示,反而被教训了一顿。因为曾国藩是理学家,不喜欢李鸿章江湖义气、玩弄权术那一套。曾国藩说华尔“自当牢笼,使为我有。惟鄙意用兵之道,最重自立,不贵求人;驭将之道,最贵推诚,不贵权术。以自立为体,以推诚为用,华尔当可渐为我用;纵不能倾情倒意为我效死,亦必无先亲后疏之弊。若无自立、推诚二者为本,而徒以智术笼络,即驾驭同里将弁且不能久,况异国之人乎?区区愚虑,尚希参酌用之”。

尽管在曾国藩那里碰了一鼻子灰,但李鸿章在淮军中改用洋人利器的决心很坚定,不管其麾下将领接受不接受,他都要推广洋枪洋炮。正如他在给潘鼎新的信中所言:“兄……坚意要学洋人,同志诸君祈勉为之。”事实证明,他是说到做到。同治元年(1862)八月二十四日,在回复曾国荃的信中,他透露说:“已令上海各营添练洋枪小队,敝军已共有千杆,遇贼交锋,先以劈山炮护洋枪队而行,屡获幸胜。”然而,淮军所用洋枪洋炮都是向外国购买,数量一多,供应就成问题,而且价钱很贵,“买一颗从英国炮船上偷来的很普通的12磅炮弹要费30两银子,买一万粒最坏的铜帽也要19两银子”。于是,李鸿章的洋幕僚马格里建议设厂自造。他说:“欧洲各国都开办大工厂制造军火;中国若为本身利益着想,也该建立这样的制造厂。”李鸿章很赞成,但担心中国工人制造不出枪炮来。马格里“遂用事实向他证明此事的可能”,过些日子,他“造出了一个炮弹、几个药引和几枝炮门纸管自来火”。李鸿章便命他雇用50名工人,在松江一座庙宇里开工制造。当时可谓白手起家,设备非常简陋,“除了锤子和锉刀之外,什么机器、镕铁炉或其他的工具一概都没有”。为此,李鸿章“又募外国匠人,由香港购办造炮器具”,并拟调用丁日昌来监工。

在《催调丁日昌来沪专办制造片》中,李鸿章称他设立上述马格里之局系奉旨而行,“同治元年(1862)九月二十六日寄谕,饬令中国员弁学习洋人制造各项火器之法,务须得其密传,能利攻剿,以为自强之计”,他遵旨“即在上海雇募英、法弁兵通习军器者仿照制办”。马格里之局成立后,李鸿章“令参将韩殿甲督率中国工匠尽心学习”,“现制开花炮弹、自来火等件,粗具规模”。“惟须精益求精,必添派好学深思之文员会同讲求,以期得其密传,推广尽利”,因此他奏调丁日昌来沪专办制造事宜。同治二年(1863)十月,淮军攻陷苏州后,李鸿章即将马格里之局移至苏州,规模得到扩大。与此同时,李鸿章又命丁日昌和韩殿甲两位幕僚分别设局造炮,与马格里之局合称“炸弹三局”。同治三年(1864)四月,李鸿章致曾国藩信中曾论及淮军弹药来源,说“敝处设炸弹三局,聊可应用”,说明三局都处在生产状态。七月,在一份奏折中,他透露了更多三局的情况:“臣军先后购觅西洋炸炮,每月操练攻剿需用炸弹甚多,不能不添设制造局分济应用。计现开炸弹三局:一为西洋机器局,派英国人马格里雇洋匠数名照料铁炉机器,又派直隶州知州刘佐禹选募中国各色工匠帮同工作;一为副将韩殿甲之局;一为苏松太道丁日昌之局,皆不雇用洋人,但选中国工匠仿照外洋做法。”

与曾国藩幕府从造炮制船引入制器之器一样,李鸿章“自抵沪以来,购买外洋各种军火,尽心研究,略知端倪。又雇募精巧匠人,留心仿制”,所以对于外国火器非常熟悉。他认为“目前火器自以炸弹为能制胜,而长炸炮尤为得力,然非用外国全副机器,延请外国巧匠,不能入手”,如果“中国欲自强,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,欲学习外国利器,则莫如觅制器之器,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”。于是,他命丁日昌到上海访购制器之器,买到了一座美商的铁厂,即改名江南制造总局,并将韩殿甲、丁日昌的两个炮局以及容闳从美国购回的“制器之器”并入。这样曾国藩和李鸿章各自致力的“制器之器”便汇拢在一起,成为近代中国“求强”的龙头,而龙身则是各省设立的大大小小的机器局。这个“过程一旦开始,近代工业的内在联系和外在联系就会发生作用,拖着从事这一事业的中国人在接受西方事物的道路上走得更远”。诚然如此,“从来王道不言功利,若外患方张之会,亦难置富强为缓图。言强必先富”。于是,在求强之外,求富又成为近代中国的另一个主题。

在给友人的信中,李鸿章指出“中国积弱由于患贫”,而西方的强大是因其富裕,“岁入财赋动以数万万计”。为什么西方会那么富呢?李鸿章认为“无非取资于煤铁五金之矿,铁路、电报、信局、丁口等税”。因此,中国如果不早图变计,“择其至要者逐渐仿行,以贫交富,以弱敌强,未有不终受其敝者”。于是,李鸿章在求强的同时,也致力于求富。他说自己“迭奏请开煤、铁各矿,试办招商轮船,皆为内地开拓生计起见”,“近于直之南境磁州山中议开煤、铁,饬津、沪机器局委员购洋器雇洋匠,以资倡导,固为铸造军器要需,亦欲渐开风气,以利民用也”。如果说求强“倡行于曾国藩”,那么求富“始终任其事者则李鸿章也”。《清史稿》枚举其“设广方言馆、机器制造局、轮船招商局;开磁州、开平煤铁矿、漠河金矿;广建铁路、电线及织布局、医学堂;购铁甲兵舰筑大沽、旅顺、威海船坞台垒;遴武弁送德国学水陆军械技艺;筹通日本,派员往驻;创设公司船赴英贸易”之后,评价李鸿章对近代中国富强的营造经画,“皆前此所未有也”。具体说来,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:

(1)洋务事业。李鸿章自任直隶总督后,所举办的洋务事业可列表3-1。由表3-1可以看出,李鸿章所办洋务事业,大致可以分为军事、经济、教育三类。购船、造械、筑炮台、缮船坞属于军事类;开矿、修铁路、架电线、设招商局、织布局属于经济类;而派留学、兴学堂则属于教育类,应该说包罗万象,涉猎广泛。

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表3-1 1870年后李鸿章所办理的洋务事业

资料来源:李鼎芳:《曾国藩及其幕府人物》,长沙:岳麓书社1985年版,第63—64页;梁启超:《李鸿章传》,海口: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、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,第37—38页。另可参见萧一山《清代通史》(三),上海: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,第696—698页。

(2)筹海防,建海军。李鸿章在同光年间的海防、塞防大讨论中,一贯强调海防的重要性,力主优先筹办海防。他认为中国东南万余里海疆门户洞开,各国通商传教往来自如,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,因此,“海疆不防,则腹心之大患愈棘”;建议暂缓塞防,节饷以济海防,“否则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,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,有不困穷颠蹶者哉”。由于李鸿章的主张失之偏颇,清政府没有完全接受他的意见,而采取了海防、塞防并重的方针,并于光绪元年(1875)任命李鸿章督办北洋海防。李鸿章担当此任后,通过购买和征调中外舰船,逐步营建海军基地,终于在光绪十四年(1888)正式建成一支颇具规模的北洋海军。据说其实力超过日本海军,在远东居第一。

(3)主持外交。《清史稿》称李鸿章“尤善外交,阴阳开阖,风采凛然”。的确,从同治九年(1870)代替曾国藩办理天津教案起,李鸿章负责清政府外交达30年之久,不仅基本的外交方针政策受其影响支配,而且几乎所有重要对外交涉都由他经办。即便他将近80岁高龄时,清廷还命他担任议和全权大臣,负责与八国联军谈判签约,最终导致他积劳成疾而死。据说他临死前一小时,俄使还来催促画押。而他在弥留之际也未尝言及家事,“惟切齿曰:可恨毓贤误国至此”。可以说李鸿章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清廷办外交,因此,梁启超大发感慨道:“李鸿章之生涯,半属外交之生涯也。”

以上即是李鸿章后半生所经营擘画的“前所未有”事业,涉及军事、经济、教育、外交等方面。《清史稿》说李鸿章“独立国事数十年,内政外交,常以一身当其冲,国家倚为重轻”。实际上,他之所以能够如此,绝非他一人之功,而是与其拥有一个能量巨大的幕府班子密不可分。首先,他所举办的洋务企业大都由其幕僚投资和经营,详见表3-2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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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3-2 李鸿章幕僚投资和经营的洋务企业

资料来源:张国辉:《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企业》,北京: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,第56、341—344页。

① 原名天津军火机器局,由崇厚创办。1870年,李鸿章接管后,进行大规模整顿和扩充,并将之改为此名。

由表3-2可以看出,李鸿章所创设的洋务企业主要由洋幕时期的幕僚主持或创办,而投资参股者既有戎幕时期的幕僚,又有洋幕时期的幕僚,尤以后者为主。可见,如果没有幕僚们的鼎力相助,李鸿章是很难兴办这么多洋务企业的。

其次,李鸿章筹海防、办海军也得益于其幕僚的谋划、佐助。光绪五年(1879),赫德向总理衙门呈递《试办海防章程》,提议由他总司中国南北海防,负责购船、选将、保卫中国东南沿海门户。总理衙门认为李鸿章等筹办海防久无成效,竟同意赫德的请求,决定让赫德兼任总海防司。如此一来,李鸿章将无权过问海防事宜,丧失督办北洋海防的权力。为此,李鸿章虽颇有怨言,但也无计可施。薛福成得知这一情况后,向李献策说:“宜告赫德以兵事非可遥制,须令亲赴海滨,专司练兵,其总税务司一职,则别举人代之。赫德贪恋利权,必不肯舍此而就彼也,则其议不罢而罢矣。”李鸿章依计“函达总理衙门”。总理衙门采纳李的意见,“以专司练兵,开去总税务司一缺之说告赫德。赫德不愿行,遂罢此议”。于是,李鸿章得以继续建设北洋海防。在李鸿章办海防、建海军的过程中,其幕僚也从多方面助成其事。如马建忠认为海军是高科技兵种,必须厘定制度,统一管理,建议成立海军衙门;李凤苞、徐建寅则为李鸿章采购船舰和军火;袁保龄、汉纳根受命督办旅顺海军基地,而严复、琅威理分别出任天津水师学堂总教习和北洋海军总教习等。

第三,作为清政府的首席外交顾问和主要外交代表,李鸿章办理了不少对外交涉事件。但在很多场合,都有其幕僚活动的身影。光绪元年(1875),马嘉理案发生,李鸿章奉命与英使威妥玛进行交涉,特奏调薛福成随行襄理。薛经过认真的分析和缜密的思考,提出了“以拒为迎”,“设防以定和局”的谈判策略,建议李鸿章一边密告各省设防备战,一边将滇案始末遍告各国使臣,以取得舆论同情。然后在此基础上,与英使该争的争,该拒的拒,力求减少损失,尽量多地保全中国利权。李鸿章采纳了不少薛福成的建议,取得一定的效果,“凡匝月而蒇事”,解决了这起较为棘手的中英争端。在以后的历次对外交涉中,李鸿章幕僚也屡屡大显身手。如马建忠,光绪七年(1881)曾奉李鸿章之命去印度,与英国人交涉鸦片专售事宜;次年,又被李鸿章派赴朝鲜,协助朝鲜政府同英、法、美三国签订商约;中法战争期间则跟随李鸿章同法国公使谈判,成为李鸿章的得力助手。徐寿朋、罗丰禄等则陪同李鸿章赴日议和,签订《马关条约》等。而赫德、德璀琳等洋幕僚更是在李鸿章的外交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。尽管李鸿章及其幕僚所办理的外交大多不尽如人意,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苛责他们,因为“内治不修,则外交实无可办之理”,“胶州以后诸役,其责任不专在鸿章,盖恭亲王、张荫桓皆总理衙门重要之人,与李分任其咎者也”。

除上述外,在兴办新式教育方面,李鸿章的幕僚也为他做了不少事。这里不一一列举。总之,洋幕时期,李鸿章肩负着内兴洋务,外办交涉的重任,因此,他从实际需要出发,吸收了不少新式人才充实他的幕府。这些人才或学有专攻,或以能力见长,大都精明干练,长袖善舞,举凡近代经济、军事、教育、外交等方面的开拓和建设无不参与其间,并颇有成效可观。正是依靠幕僚们打造出的局面和气势,李鸿章一跃而为晚清重臣,炙手可热,“凡内政外交,枢府常倚为主”,成为事实上的清政府首脑。而其幕府也有似于一个微型政府,基本上承担起辅佐李鸿章主持国事的任务。那么李鸿章幕府为什么具备如此大的作为和能量呢?主要有两个原因:

一是具有变局意识。据统计,自道光二十四年(1844)至光绪二十八年(1902)提出变局言论的共有81人。其中既有奕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、奕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和世铎这样主持朝政的王大臣,也有李鸿章、张之洞和瑞麟之类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;既有一般的中下层官僚,也有普通的文人士绅,可以说几乎涵盖了清廷朝野上下各个层面的官僚士大夫,具有很强的代表性。而在这81人中,出自李鸿章幕府的有11人,加上李鸿章自己及后来加入李幕的冯桂芬、薛福成共达14人之多,占倡言变局总人数的17%。为了便于说明,兹将李鸿章及其幕府人物的变局言论列表如下:

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表3-3 李鸿章及其幕府人物倡言变局情况表

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(续表)

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(续表)

晚清幕府——从求强到求富

(续表)

资料来源:王尔敏:《中国近代思想史论》,台北: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,第386—408页。

由表3-3可以看出,李鸿章及其幕府都认为中国千古未有之变局已经来临,不可改变,“虽圣人无所为力”,“虽五帝三王起,不能改也”。那么中国为何会出现变局呢?概括起来,有4种观点:(1)西方入侵;(2)内政问题;(3)运会;(4)洋务之创办。持第(2)(4)种观点的各有1人,分别为王树楠和马建忠;持第(3)种观点的是严复和盛宣怀2人;其余10人都一致赞成第(1)种观点,占绝对多数。至于变局对中国到底是利还是弊?除薛福成、郑观应、马建忠、冯桂芬、严复没有明确表态外,其余郭嵩焘、黄彭年、王树楠3人认为有好处;而丁日昌、周盛传、李鸿章、黎庶昌、盛宣怀、聂缉椝都觉得害处很大。尽管郭嵩焘等3人与丁日昌等6人的答案完全相反,但在如何应对变局这个问题上,他们都认为应该变法自强,奋起直追,“不亟亟焉求富强,中国将何以自立耶”。可见,他们是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,其实殊途同归。简言之,在当时“千古变局,庸妄人不知,秉钧执政亦不知”的情况下,李鸿章幕中有这么多人头脑清醒,先知先觉,畅谈变局之由来及其利害得失和应对方略,说明李幕的变局意识是十分强烈的。

二是富含改革精神。面对变局,李鸿章及其幕僚,都主张进行改革,并不断地提出一系列有关改革方案。虽然,他们的具体改革方案并不相同,各有偏重,但归纳出来,主要有三大方面:

(1)政治上,澄清吏治,改革内政,采用君主立宪政体。冯桂芬在猛烈抨击官场腐败黑暗现象的同时,提出了公黜陟、汰冗员、免回避、厚养廉、许自陈、复乡职、省则例、易胥吏、变捐例等建议,主张全面改良清王朝官僚制度中的不合理部分。而丁日昌则明确指出“欲消弭外患,必先固结民心;欲固结民心,必先整顿吏治”,将整顿吏治视为消除外患的首要前提。值得注意的是,李鸿章的不少幕僚都认识到中国的政治制度落后于西方,自冯桂芬提出“君民不隔不如夷”后,很多人都关心并试图解答这个问题。应该说马建忠是较早找到问题症结所在的人。他在欧洲留学期间曾致信李鸿章说,自己本来以为“欧洲各国富强,专在制造之精,兵纪之严;及披其律例,考其文事,而知其讲富者以护商会为本,求强者以得民心为要,……他如学校建而智士日多,议院立而下情可达。其制造、军旅、水师诸大端,皆其末焉者也”。此后,郭嵩焘、薛福成等作为出使大臣,相继到达欧洲。他们通过广泛的社交活动和实地考察,均认同马建忠的观点,指出议院“通君民之情”,是欧洲各国的“立国之本”。而郑观应不仅高度赞美议会制度,而且极力要求在中国实行,希翼清政府“仿泰西之良法,体察民情,博采众议,务使上下无扞格之虞,臣民泯异同之见”。后来,他进一步提出“开国会,立宪法”的主张,首倡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度。就此可见,李鸿章幕府对政治改革非常敏感,十分热心。个别幕僚甚至主张改变现有的政治体制,已经触及到制度层面的改革问题,在当时无疑具有相当积极的意义。

(2)文化教育上,废八股,兴学堂,派留学。李鸿章及其幕僚批评八股取士扼杀人才,呼吁清廷改革科举制度。薛福成建议取消八股取士制度,而代之以古代征辟和考试策论的办法,“为今之计,其必取之以征辟,而试之以策论,……则庶乎可以得人矣”。而冯桂芬和李鸿章都主张变通科举考试制度,“特设一科”,或“另开洋务进取一格”以选拔洋务人才。具体做法是凡对“格致、测算、舆图、火轮机器、兵法、炮法、化学、电气学”有一定造诣者,通过试用,如有实绩成效,就赏给功名,或“照军务保举章程奏奖升阶,授以滨海沿江实缺,与正途出身无异”。如此一来,不仅可以改变士人们“重道轻艺”的痼习,而且可以广泛取士,造就新式人才。丁日昌受狂士王韬影响,提出了较为全面、激进的改革“文场科举之制”方案,“拟分为八科,以求实济”。依此方案,帖括诗赋降格为八科之一,而传统的经世之学,“外国情势利弊、语方文字”等西学都被列为科举考试内容,在八科中居主导地位。应该说此方案若得以实施,自然可以振兴实学,诱掖真才。遗憾的是,它并不为清廷所接受,只能束之高阁,成为一份历史文献了。由于通过改革科举培育人才也不是一件顺当的事情,所以李鸿章及其幕僚遂另辟蹊径,积极提倡通过办学堂、派留学,培养洋务人才。冯桂芬、郭嵩焘提议在广东、上海、北京等地设立外语学校,选派“颖悟文童,倍其廪饩,住院肄业,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”,“使转相传习,……推考诸夷嗜好忌讳”。郑观应认识到科举与近代学校教育格格不入,“不修学校,则人才不出;不废帖括,则学校虽立,徒有虚名而无实效也”。因此,他主张在废除八股取士基础上,广泛设立学校,将原来各州、县、省会和京师的学宫、书院,“仿照泰西程式,稍为变通:文武各分大中小三等,设于各州县者为小学,设于各府省会者为中学,设于京师者为大学”。长期以来,中国没有形成统一的学校制度,郑观应的上述主张恰恰就此问题作出了比较深入的探讨,对中国近代学制的形成、确立产生了积极的影响。当然,更富创意的是派遣留学,李鸿章在容闳的游说下,对留学教育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,认为是培养人才、力图自强之举,遂倡行不遗余力。李鸿章幕府的文化教育主张与其政治改革主张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,因为只有通过改造旧人才,培养新人才,才能在旧制度内引入促进变革的因素,从而推动社会的进步,国家的富强。

(3)经济上,振兴商务,举办实业,以开拓利源,分洋商之利。李鸿章及其幕府认为商业和工业是西方富强的根本,中国要自强,也必须学习西方,大肆兴办工商业。据他们观察,“泰西各国以商富国”,“大抵外洋各国,莫不以商务为富强之本”,因此,“夫欲自强,……莫如振兴商务”。既然商业是如此重要,他们提出了“商战”的口号,说“习兵战不如习商战”。商战有“形战”和“心战”之分,前者为末,后者为本。“我欲安内攘外,亟宜练兵将、制船炮,备有形之战以治其标;讲求泰西士、农、工、商之学,裕无形之战以固其本”。那么如何标本兼治呢?“亟宜一变旧法,取法于人,以收富强之实效。一法日本,振工商以求富,为无形之战;一法泰西,讲武备以图强,为有形之战”。当然,要使中国富强,光靠商业是不够的,还必须“借用洋器洋法”,发展机器制造,兴办各类工矿、交通事业等。李鸿章严肃地指出“中国积弱由于患贫”,“西洋方千里、数百里之国,岁入财赋动以数万万计,无非取资于煤铁五金之矿,铁路、电报、信局、丁口等税。酌度时势,若不早图变计,择其要者逐渐仿行,以贫交富,以弱敌强,未有不终受其敝者。”李鸿章及其幕僚鼓吹振兴商务、举办实业,除了开拓利源,求富求强外,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分洋商之利:“彼此可获之利,则从而分之;中国所自有之利,则从而扩之,外洋所独擅之利,则从而夺之。”他们甚至乐观地断言:“中国多出一分之货,则外洋少获一分之利,而吾民得自食一分之力,夺外利以润吾民,无逾于此者矣。”从19世纪60年代起,由于西方资本主义列强,对华倾销商品和掠夺原材料,中国的经济遭到严重摧残,衰败不堪。面对当时百业萧条、市场凋敝的悲惨现状,李鸿章及其幕僚认为“欲挽利权以塞漏厄”,必须“初则学商战与外人,继则与外人商战”,应该说这个策略是非常可取的,不失为明智之举。

尽管李鸿章幕府对中国早期现代化的推进做了不少努力,贡献很大,但也并非没有问题。李鸿章晚年坦言:“我办了一辈子的事,练兵也,海军也,都是纸糊的老虎,……不过勉强涂饰,虚有其表。”为什么会这样呢?除了“群议之掣肘者”和李鸿章自身“见识不明者”外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幕府问题。一方面,李鸿章幕府中缺乏严格意义上的近代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。被当作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使用的徐寿、华衡芳、徐建寅、沈保靖以及盛宣怀、郑观应等,只不过通过自学什么的比普通人多出一些见识或经验罢了。他们其实没有深厚的学养,也不曾去外国学习考察过,由他们来经办洋务企业,自然成不了大气候。即便是洋幕僚,素质也不高。他们要么是军官、商人之类的门外汉,要么是二三流的工匠,也很难派上大用场。这就必然导致办理洋务不理想,而遭受各方面的讥讽、责难。据说光绪二十四年(1898),英国人贝思福参观全国7所机器局,他看到沪、宁、粤3局尚在兼造旧式抬枪,曾大为讥诮。而闽、沪两局当时以造船著名,所造之船大部为炮艇,连李鸿章自己都不满意,说:“闽、沪现成各船,装载不如商轮之多,驶行不如商轮之速。”又说:“闽、沪各厂所制者皆西洋旧式,只可作无事时巡防,有事时载兵运粮之用,实不宜于洋面交仗。”至于顽固守旧人士的批评、攻击就更多了,不胜枚举。另一方面,充斥洋务企业中的李鸿章幕僚也很腐败,挪用公款,大搞裙带关系,千方百计损公肥私。如江南制造局每换一个总办,新总办即带来一批私人,以致冗员日多,薪俸开支居高不下。据统计,该局光绪十六年(1890)的薪俸支出为264 468两,到光绪二十一年(1895)即增至349 531两,6年间增加了32%。另外,那些总办们也肆意贪污,“每当领到公款后,率移以供其私用,其后则克扣工料,浮开物价,以为消弭之计”;“局中需用最多之物料率由总办先以廉价购入,而别令他人出面以重价售诸局中”。上述这些现象在轮船招商局也存在。据揭露总办唐廷枢、会办徐润任人唯亲,重用同乡,局中“执事者,尽系粤人”,总、分局以及栈、船总管,“非唐即徐”。并且他们对局款“挪欠自如”,“唐总办欠六七万,徐欠二万余,各司董所欠不等,殊与初定章程凡有挪欠者立即撤退之意相左。此特其净欠者耳。更有以烂贱股票押取局银至三十余万之多者。徐道名下押有十五万,其实并无抵物可以赎回,以致局无现银,去年九月几乎倒闭,蒙拨公款,赖以周转。当时限定,凡动局款,自万金以上须公议。乃唐道于年底回沪,辄以局中地基押于怡和,借银二十五万,二十万归局用,五万则擅抵私欠”。江南制造局和轮船招商局是李鸿章最为关心和看重的两个企业,所委派的主持者都是他的得力幕僚,结果却弄得乌烟瘴气,十分混乱,那么其他的局厂也就不难想象了。

由此可见,李鸿章幕府虽然在求强、求富方面做了很多事情,也曾取得一定的成效,但最终成为“纸糊的老虎”,与其幕府的胡作非为也大有关系,可以说是“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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