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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武帝: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

历史大观园 制度构成 2020-05-18 23:47:28 0 刘彻

在一个集权社会中,财政扩张是不可避免的,即便朝代初期能够做到小财政和小政府,但随着官僚数量的膨胀、政府职能的扩张,对于财政收入的需求会越来越大,最终压垮民间经济。

汉武帝: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

汉武帝除了创建国有企业,还创建了中央垄断的金融体系,特别是货币发行也为皇帝带来了巨大的利润。垄断金融成了历代政府聚敛钱财的重要手段。

汉武帝创建国有企业和金融垄断体系后,引起了社会的普遍诟病,一场垄断与反垄断的斗争不可避免。

在汉昭帝时期,就发生了一次关于“国进民退”还是“国退民进”的大讨论,讨论的双方是皇帝的“聚敛之臣”和民间的“贤良”“文学”,这场争论的主题延续了两千年,一直持续到现在。争论中,代表民间的贤良文学表面上获胜,但实际上,争论过后,国有企业和金融垄断不仅没有废除,还不时得到加强。

事实证明,一旦国有垄断体系创建,政府对于这种体系的财政依赖度已经太强,要想废除这个体系已经不可能了。

公元前141年,汉景帝去世,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即位。

新帝即位时,汉室江山已经存在了六十余年,随着天下太平和经济的发展,秦时的战乱已经成为过去。在汉代,由于文字并不普及,人们的寿命也比现代人的更为短暂,当时的社会比现代的社会更容易遗忘历史,六十多年前的事情已经过于遥远,活着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在大一统时代的生活。他们悠然自得,工作、缴税、享受,并认为自己处于最好的时代。

然而,事情在向着对民间经济不利的方向发展。

随着人们对于贫穷状态的遗忘和对汉家威仪的推崇,一个“大国崛起”的时代到来了。在这个时代,不需要谨小慎微的节俭,而需要集中精力办大事的豪迈。这也是财政扩张的时代,这个时代的皇帝不懂得没钱时的艰辛,只体会到了花钱的爽快。

这也是《史记》作者司马迁生活的时代。在“二十四史”中,绝大部分朝代的历史都是由后朝人撰写,作者们不会因为写出了前朝统治者的恶而受到迫害。只有《史记》是个例外,司马迁将历史一直写到了他生活的年代,并且秉笔直书,丝毫不顾及皇帝的情面和本人的安危。

然而,人们无法通过《史记》的《孝武本纪》来了解汉武帝其人其事,只能通过其他章节间接地了解。如果翻开《孝武本纪》,会发现这一卷只是拼凑出来的。也就是说,司马迁的原始文本已经遗失了,如今我们看到的文本,是由一位叫作褚少孙的人补写的,大段大段地抄袭了《史记》的《封禅书》。

司马迁的文本之所以遗失,其原因不言自明:这位态度严谨的史学家流露出对汉武帝政策的批评,尤其在直接描写汉武帝的本纪中,其立场和态度绝对无法见容于武帝和后世的皇帝。如果要让《史记》流传,则必定不能保留这一卷。

但我们可以猜测,司马迁会在这一卷里写些什么内容:在武帝一代,扩建的宫室、复杂的礼仪已经逐渐成为常态,董仲舒们开始神化皇帝,用现代人看起来是胡言乱语的神学语言将儒家变成了儒教,而战争更是使帝国的财政问题显露无遗。

在思想带有自由色彩的司马迁看来,汉帝国已经过于庞大了,从民间收了过多的税,花了太多的钱,却没有带来好的结果。

当武帝政策带来的破坏性显露无遗时,人们感叹武帝与前几位皇帝差别竟如此之大。在他们看来,如果不是武帝,而是换成另一个皇帝,或许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,继续文景时期的政策,让汉初的盛世一直延续下去,直到永久。

但如果仔细研究,其实武帝的做法并不令人感到奇怪。因为现代的人们已经逐渐明白了,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的死穴,就在于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。

在帝国创建之后,随着经济的恢复和发展,这个死穴逐渐地暴露出来:无论皇帝如何小心翼翼,帝国的财政扩张最终都会摧毁健康的民间经济。不管帝国的前期经济表现如何好,它的制度却总是在慢慢地变坏,直到崩溃。无论何人想把时间停下,维持在帝国前期,都是办不到的。

之所以这样,还是集权制度本身的问题。

汉高祖开创的帝国的确给中国带来了无数的好处,将如此众多的人口集中在一个政权下,创造了一个全国性的大市场,经济规模达到了空前的高度。但是,在人们享受这些优点时,却没有看到官僚集团在悄然膨胀,如同癌症一样在扩大,直到经济吃不消,养不起官僚集团。

从文帝始,皇帝由于缺乏收入,开始买卖爵位。景帝削藩后,更是将中央直属官僚系统铺向深层。当全国性的官僚网络创建起来之后,由于整个官僚系统受到的监督是很有限的,这个阶层就变得越来越臃肿。

虽然皇帝在官僚层面设立了严格的监察制度,防止官员滥权,但是官僚集团作为一个整体,却没有外部力量能够监督它。占全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没有任何监督的能力,他们唯一的方法,就是实在受不了了就造反。除此之外,没有任何手段去制衡政府。

每一级官僚所耗费的资源也越来越多,以位于官僚集团最顶层的皇室为例。汉初,皇室消耗占比很小:高祖、文帝、景帝时期,宫女人数极少,后宫也极为简单,除了皇后之外,只有美人、良人、八子、七子、长使、少使等少数等级。然而,到了武帝时期,又增加了婕妤、娥、傛华、充依等级别。元帝时,又增加了昭仪等级别,形成了十四等的后宫制度。

后宫的俸禄等级已经相当于一个缩小版的官僚集团。昭仪的俸禄与丞相、诸侯王相同,婕妤的与上卿、列侯相同,娥与中二千石、关内侯相同。级别一直排下去,直到最末一级也都有百石的俸禄。

当后宫的人数达到数千人时,养活这个后宫就要耗费大量的物资。而除了皇帝之外,各地的诸侯王、官员都要维持愈加庞大的排场,俸禄消耗呈几何级数增长。

王朝初期,经济处于快速恢复期,经济增长的速度还能高于官僚集团的膨胀速度,这时,民间的收入就会增加,人们的日子更好过。但是,到了盛世末年,经济增长速度慢慢减缓时,官僚的膨胀速度却正处于高峰时期,悄然超过了经济增长的速度。

经济减速时,官僚集团的膨胀速度却无法降下来,甚至反而会加速膨胀。因为经济不好,民间的日子不好过,吃空饷的人更不想离开官僚集团的庇护,更多的人想挤到庞大的官僚队伍里来。

这时的吏治也最败坏,官员们不是想着政绩,而是想着如何讨好上级和皇帝。皇帝有什么喜好,官僚们都会争相满足。皇帝喜欢打仗,大家立即发动战争;皇帝喜欢声色犬马,下面就会送上不计其数的女人。这些铺张浪费进一步掏空了帝国的财政,并嫁祸于民间,导致民间经济更快地陷入枯竭状态。

这个时候就会产生财政勐然扩张、经济勐然失速的情况,社会问题频频发生。王朝迅速由盛转衰。

所以,官僚集团引起的财政扩张,对于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。到最后,这个问题会越积越大,埋下灭亡的种子。王朝前期表现得再美好,到了后期还是要面对民生凋敝的无奈结局。

具体到汉武帝,则是官僚集团引发的战争问题导致财政失衡,财政失衡又逼迫皇帝开办国有企业、垄断资源。而政府具体参与经济之后,又需要大量管理经济的官员,官僚系统一下子膨胀了数倍,成为凌驾于民间经济之上的巨大负担。

在大一统国家,无论是汉,还是后来的唐、宋和明、清,战争成本都是历代集权政府承受不起的重担。战争时期,政府的花费数倍、数十倍于和平时期,政府的财政骤然恶化。

战争带来的巨大直接成本,除了直接花费(养兵、抚恤金、养战俘、收买敌人)之外,更加难以估算的是间接的战争成本,比如战争时期的物资转运和战备消耗。

西汉时期的产粮区主要集中于华北、川蜀,以及长江—淮河地带。在非战争时期,地方政府收了税,把税粮从地方运往首都长安,供皇帝和中央政府使用。由于古代缺乏道路系统和交通工具,运输税粮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,就算是富裕的中央帝国也感到很吃力。

战争期间,皇帝除了调兵之外,还需要把军粮再运往战争地带;而战争地带往往处于无法自给自足的边境地区。王朝再强大,也无法单独依靠政府的力量做到。

除了物资转运之外,战备消耗是另一个死穴。这里仅举汉匈开战后,汉政府修筑朔方城的例子,来说明战备消耗有多大。

朔方城位于河套地区,在西安的正北方,与匈奴直接对峙。汉武帝时期,由苏武的父亲苏建率领十万人建造。在前机械化时代,修筑城池是一项巨大的工程,而在人口不足的地方修城更为麻烦。为了修筑朔方这样一座边防城市,汉政府需要从内地调动十万人到塞外边关去劳动,为了供应这十万人的口粮,又需要极强的物资运载能力。整体耗费高达数十亿至上百亿钱,相当于汉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,更是远远超过了整个中央政府官员一年的俸禄。

朔方城只不过是一个典型的代表。除了朔方之外,在东南、西南、朝鲜等地都有大规模的战备调动,同样消耗着大量的财政收入。

最终,战争会把健康的财政彻底拖垮,帝国不得不依靠临时性的举措过日子。

但是,战争又是不可避免的。一旦集权国家经济恢复,就会有人鼓吹战争,第一次、第二次的时候,人们只把这种鼓吹当作是疯子的言论,但是第十次、第一百次的时候,这种言论就能够打动执政者,又通过政权的力量传播开来,整个社会变得狼性十足,从而开始了疯狂的冒险。冒险过后能够及时收手还好,如果过了能够回头的临界点,就必然采取财政上的一系列集权措施,最终导致财政的崩塌。

经过了一辈子的战争,武帝在晚年有了另一次反思。征和四年(公元前89年),桑弘羊等人又提议武帝继续花钱,以轮台为中心创建军事基地。然而这一次,武帝经过深思熟虑后拒绝了。他发了一道长长的诏书,详细讨论了之前发兵的得与失,得出结论:在轮台兴军务是一项划不来的举动。他终于认识到“当今务在禁苛暴,止擅赋,力本农,修马复令,以补缺,毋乏武备而已”。

在忏悔两年之后,武帝去世。在他在位期间,帝国财政得以无限制地扩张,武帝也终于将中央帝国建设成为两千年的样板。

这个样板具有如下特征:

首先,帝国农业税的税率不高。汉代采取三十税一的税额,而其他朝代税额最轻时是十税一或者十五税一。对农业采取低税率,除了所谓的重农情结之外,更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古代的粮食产量长期维持在低水平,如果税收过高,农民就无法留够活命的粮食。除非是在战争的特殊时期,王朝为了稳定的需要,一般不会对农业加税,甚至不时有减税的措施出台。

其次,农业税税率低,并不意味着农民税收负担低。在降低农业税的同时,政府却采取了更灵活的方式,从其他方面获得财政收入。这些收入包括:垄断工业的国有企业收入、关市收入、垄断流通领域的收入、垄断铸币产生的铸币税、财产收入,等等。这些收入最终都会转嫁到农民头上。

这些税虽然沉重,却是隐性的。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,农民不需要直接缴税,但是政府通过较高的工业品价格,或者利用铸币权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农民手中把财富抽走。这种做法隐蔽、高效、来钱快。这也是“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”的秘密所在。

在西汉时期,百姓缴纳的正规税赋最高时达到四十亿钱,而皇室的财政收入却达八十三亿钱。也就是说,在整个财政盘子(包括皇室收入和政府财政)里,皇帝通过国有企业、垄断经营等方式获得了占总财政三分之二的收入。汉帝国时期,农业占国民经济的百分之九十以上,而工商业占比不到百分之十,却承担了总财政的三分之二的负担。可见,皇帝通过国有企业对经济压榨到了何种程度。

这种压榨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:中国的工商业在重负下始终无法得到完全的发展。不仅是汉代,在任何朝代都存在同样的税负问题。这或许是中国无法摆脱农业社会的原因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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