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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晋美学——阮籍《乐论》的美学思想

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-06-18 21:24:35 0


阮籍的音乐修养受到其父阮瑀的影响。阮瑀曾经从学于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、艺术家蔡邕,据《文士传》记载:“瑀善解音,能鼓琴,遂抚弦而歌,因造歌曲曰:‘奕奕天门开,大魏应期运。青盖巡九州,在东西人怨。士为知己死,女为悦者玩。恩义苟敷暢,他人焉能乱?’为曲既捷,音声殊妙,当时冠坐,太祖大悦。”这个故事不尽可信,不过,阮瑀妙解音律,能够抚弦弹琴,则是很有可能的。而且,阮氏家族后人中不乏善解音声者《晋书?阮籍传》所附阮氏后辈中,其侄阮咸“妙解音律,善弹琵琶。虽处世不交人事,惟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”,连晋初掌管音律的荀勖“每与咸论音律,自以为远不及也”;阮咸之子阮瞻“善弹琴,人闻其能,多往求听,不问贵贱长幼,皆为弹之”。见《晋书》,第1363页。,似乎与此也有关联。

阮籍为人放旷不羁,嗜好读书,常于音乐中寄寓情志,发抒心中块垒。《晋书》本传记载道:“籍容貌瑰杰,志气宏放,傲然独得,任性不羁,而喜怒不形于色。或闭户视书,累月不出;或登临山水,经日忘归。博览群籍,尤好《庄》《老》。嗜酒能啸,善弹琴。当其得意,忽忘形骸。时人多谓之痴。”一个人整日流连于经籍、山水、饮酒、啸歌、弹琴,从中获得怡乐、美感,以此畅怀,并由此而透悟人生真趣,可以算得上真正的超脱世情了,难怪时人将他视为痴人。在阮籍的精神世界中,音乐是领悟人生真义、寄托自我情怀的一条重要途径,足以使其忘却形体的羁累。其音乐方面的论说文《乐论》也是因此而发。

从《晋书》本传的记载可以看出,阮籍的音乐才能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。其一是弹琴。阮籍“善弹琴”,常以琴音为精神慰藉,其《咏怀诗》中颇有些透露,如“夜中不能寐,起坐弹鸣琴”(其一),“青云蔽前庭,素琴凄我心”(其四十七)。琴音令其情绪凄怆,是由于其内心本就潜藏着凄怆的意绪,琴音恰好将其唤起而已。不管是夜不能寐而起坐弹琴,还是本就意绪黯淡,偶有琴音令其动心,琴音与心绪之间的应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,弹琴因而成为一种有着特殊意味的嗜好。阮籍的母亲去世,嵇喜前来吊丧,阮籍白眼相对;嵇喜的弟弟嵇康“赍酒挟琴造焉,籍大悦,乃见青眼”(《晋书?阮籍传》)。琴、酒这两种事物,皆为阮籍所好,即使居孝期间亦不为之改易,嵇康也是寄情音乐而超凡脱俗之人,所以两人方能抛却尘俗的礼仪束缚,相知相悦。其二是长啸。《魏氏春秋》记载了一件事:阮籍少年时期曾经游苏门山,苏门山有隐者,莫知名姓。阮籍与他谈论太古无为之道,以及五帝三王之义,苏门生萧然不闻,亦不应答。阮籍于是对之长啸,清韵响亮,苏门生会心而笑。阮籍下山后,苏门生亦啸,若鸾凤之音焉。在这个典故中,长啸成为阮籍、苏门生之间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,也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会心应答。由此可知,阮籍之喜好弹琴、长啸,既是家学熏陶的结果,也是其自身的精神需求。

阮籍的美学思想主要包含在《乐论》一文中。

一、“乐者,天地之体”

儒家向来重视音乐,认为“大乐与天地同和”、“乐者,天地之和也”(《礼记?乐记》),将音乐定位为自然与人情沟通、融合的媒介,强调“大乐”体现天地万物内在的和谐,因而可以化生万物。阮籍《乐论》明显继承了《礼记?乐记》的部分音乐观念,认同礼乐、刑教内外相扶的教化功用;但他受正始时期玄风拂拭的影响,对音乐的理解显然还有其形而上的一面。在阮籍这里,“大乐”已经上升为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、自体,成为天地万物趋附的准绳,因此,他提出:夫乐者,天地之体,万物之性也。合其体,得其性,则和;离其体,失其性,则乖。(《乐论》,以下凡出自《乐论》者不另注明。)也就是说,天地万物之所以和谐一体,正是因为它们与这种本体相合相融,因而得以显现其自性的缘故。如果它们背离其本体,就会掩蔽其自性,从而乖失恰当的节律和音声。由此可知,在阮籍的美学思想中,和谐的“大乐”是天地万物的内在之性,音乐与天地万物是融合为一、不可分割的。基于这一点,阮籍认为,古代的圣人作乐以化生万物,使万物和谐一体,乃是因为音乐顺乎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,“昔者圣人之作乐也,将以顺天地之体,成万物之性也,故定天地八方之音,以迎阴阳八风之声,均黄钟中和之律,开群生万物之情,故律吕协则阴阳和,音声适而万物类,男女不易其所,君臣不犯其位,四海同其观,九州一其节,奏之圜丘而天神下,奏之方丘而地祇上;天地合其德则万物合其生,刑赏不用而民自安矣。”万物各自安于自己的本性,因而整体臻于和谐的美好境界。虽然与《礼记?乐记》同样追求和谐一体的大道境界,但阮籍的思维路径明显不同,他在音乐的本体和功用两个层面上同时强调本真之性、顺乎自然。

与此相应,阮籍追求平淡之美。他认为,音乐顺乎人心、万物之自然本性,所以,音乐之美在于平淡简易的韵致。他提出:“乾坤易简,故雅乐不烦;道德平淡,故五声无味。不烦则阴阳自通,无味则百物自乐,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,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,此自然之道,乐之所始也。”其内在理路来自《老子》尚“淡”的思想和王弼《老子注》“以无为本”的观念。在老子看来,“乐与饵,过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,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足既”(《老子》第三十五章),因此,儒家的所谓“乐”,与美食一样,本来是与道相背离的,真正的“大道”,则是淡乎无味、听而不闻的。王弼发挥老子的这一思想,将“无”本体化:“夫物之所以生,功之所以成,必生乎无形,由乎无名。无形无名者,万物之宗也。不温不凉,不宫不商。听之不可得而闻,视之不可得而彰,体之不可得而知,味之不可得而尝。故其为物也则混成,为象也则无形,为音也则希声,为味也则无呈。故能为品物之宗主,苞通天地,靡使不经也。”王弼:《老子指略》,楼宇烈:《王弼集校释》,第195页,北京:中华书局,1980年。在王弼看来,“无”作为万物的宗主,苞通天地,却又无形无声,不可听闻而得。不过,音声虽为有形有限之物,却源于无形无限之本体(“无”)的孕育苞通,因而与此一本体直接相通。阮籍正是沿着这一理路,进一步将“乐”推向本体位置,强调其“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,风俗移易而同于是”的平淡之美。他认为,平淡简易的音乐符合乾坤、天地的大德,顺应阴阳、百物的本性,是一切复杂的音声组合变化的起点、本源,因而也是最美的。

不过,阮籍认为音乐的和谐之美也离不开次序。他说:“八音有本体,五声有自然,其同物者以大小相君。有自然,故不可乱;大小相君,故可得而平也。若夫空桑之琴,云和之瑟,孤竹之管,泗滨之磬,其物皆调和淳均者,声相宜也,故必有常处;以大小相君,应黄钟之气,故必有常数。有常处,故其器贵重;有常数,故其制不妄。”在阮籍看来,“八音”、“五声”都有其合乎自然的本体,“常处”和“常数”是这种和谐之乐产生的前提条件,所以自然之乐同样讲求次序和大小相君。《礼记?乐记》说:“八风从律而不奸,百度得数而有常”,强调音乐制作中的律度和常数。阮籍从音声的本体、自性出发,将音乐制作过程中的“常处”、“常数”内在化,强调其不可改易的特性,“扩大开来说,也就对美所应具有的自然的合规律性在数量关系上的表现的强调,这是有它的理论意义的。”李泽厚、刘纲纪:《中国美学史》第二卷上,第169页。也就是说,阮籍关于音乐“常数”的论述,已经认识到音声自身所具有的形式美的规律性。

阮籍追求的是一种有次序的和谐之美,也可以说,他要在不违逆名教的条件下寻求心灵的自然张放。因此,他也强调礼乐之间的相互关联:“刑、教一体,礼、乐,外、内也。刑弛则教不独行,礼废则乐无所立”,“礼定其象,乐平其心;礼治其外,乐化其内;礼乐正而天下平。”这样看来,阮籍《乐论》的音乐美学理想其实掺杂了一定的现实成分在内。阮籍的美学思想无疑源于《老子》淡泊无为的观念,但他看重次序,强调音乐的宣德教化功能,因而其美学思想存在着先天的矛盾。

不过,如果联系当时的士人心态,也就不难理解这一点了。曹操、曹丕、曹叡三代执政均以中央集权为目标,名法兼用,极大地冲击儒家政教传统和世家大族的地位。正始前后兴起的玄言清谈潮流,倡导自然无为,企图以个体一己的自然心性化解政治纷争中产生的困顿疲敝。阮籍置身其中,其美学思想以追求自然淡泊之“和”为基本尺度,也就顺理成章。但是,阮籍作为世族代表,仍然热衷有次序之音乐理想。他崇尚“雅乐”,而“雅乐”多是贵族音乐,实际上还是对于儒家礼乐理想的回归。陈伯君认为:“阮氏所怀之理想及其持论,恰即自周至汉儒家礼乐刑政之理想、理论,阮氏之《乐论》,初未越出《礼记?乐记》之范围,虽间有所发挥,而其体统则归于一致……此之理想,恐为阮氏早期之思想,其后因格于现实,理想愈归渺茫,故终于‘放废礼法,沉湎麴糵’也。”陈伯君:《阮籍集校注》,第104页。总体而言,阮籍心目中的理想境界归属于尧舜三代之时。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,牟宗三先生称之为“原始之谐和”。牟先生认为,对阮籍而言,“任何礼法、教法,皆不能安定其生命,而原始之苍茫亦不能为其挂搭处,则只有借音乐以通向原始之谐和,以为其暂时栖息之所。”牟宗三:《才性与玄理》,第254页,南宁: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6年。如果结合以上对阮籍《乐论》的分析来看,他的这个论断仍有值得商榷的地方。但是,阮籍所追求的和谐境界确实含有原始意味,所以,我们不妨借用“原始的和谐”这个语词来指称阮籍心中的音乐美学理想,当然这个语词也暗含了阮籍的社会理想在内。

二、雅乐方为至乐

阮籍以平淡简易之乐为美,提出:“乾坤易简,故雅乐不烦”。这里的“雅乐”,与后文多次出现的“正乐”,都是与所谓“淫声”、“新乐”、“奇音”相对,强调乐声的平和自若。阮籍对于乐声善恶的评判,与其对于音乐本性、功用的理解是契合一致的。既然音乐应当顺应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,那么,作为礼乐教化体系的一端,“人安其生,情意无哀,谓之乐。”在上句中,“生”即是“本性”、“天性”的意思。阮籍视“情意无哀”为人的本性,主张音乐的功效在于“使人精神平和,衰气不入,天地交泰,远物来集”,最高境界的、最美好的音乐(“至乐”)就在于“使人无欲,心平气定”。在阮籍看来,“雅乐”、“正乐”,才是这样的“至乐”。

当然,“至乐”并不会凭空出现,其现实前提是“天下治平,万物得所,音声不哗,漠然未兆”,在这样有次序的和谐情境中产生的音乐,才是至美之乐,才能使人无欲而心平气定。相反,后世为乐,存在诸多弊端,故而出现种种背离“至乐”的音乐。其一是“各歌其所好,各咏其所为”的风俗之音;其二是放纵无度的淫奇之声,包括“猗靡哀思之音”、“愁怨偷薄之辞”;其三是令人流涕感动的哀伤之乐。虽然它们同是丝竹管弦之音,但是,它们的制作过程已然背离了“常处”、“常数”,因而“其物不真,其器不固,其制不信”;它们又一味迎合世俗之徒的音声好尚,鼓荡人心的种种尘垢和欲求,“取于近物,同于人间,各求其好,恣意所存,闾里之声竞高,永巷之音争先,童儿相聚以咏富贵,刍牧负载以歌贱贫,君臣之职未废,而一人怀万心也”,最终使人再也无法返回到各自固有的平和雅正的自然之性。那些令人“流涕感动,嘘唏伤气,寒暑不适,庶物不遂”的哀伤之乐,以悲为美,无法产生“使人精神平和,衰气不入,天地交泰,远物来集”的效用,因而失去作为雅乐的前提。而那些超越“常处”、背离“常数”的淫奇之音,虽然“公卿大夫拊手嗟叹,庶人群生踊跃思闻”,但无法达到化生万物的教化效果,因而也应该摒弃。

阮籍身处汉魏多事之秋,对于礼乐崩坏有着强烈关注,他认同儒家思想传统中音乐可以移风易俗的观念,主张礼乐并重,显示出他对儒家思想的继承;但是,他对音乐的本质、淫声产生的根源等问题的认识,立足于玄学,又与儒家音乐观有着明显区别。

三、音乐的齐一性

阮籍、嵇康的音乐美学思想与儒家音乐观念的重大区别之处在于,两人都是在一种万物一体的理想境界中来理解音乐,包括其本性、效用、形式特征等。这一点,在阮籍美学思想中表现为强调音乐的齐一性。

音乐的齐一性,首先指材质、制作方法、演唱节奏等方面的齐一。阮籍提出的“常处”、“常数”就是针对音乐的齐一性而发:“若夫空桑之琴,云和之瑟,孤竹之管,泗滨之磬,其物皆调和淳均者,声相宜也,故必有常处;以大小相君,应黄钟之气,故必有常数。有常处,故其器贵重;有常数,故其制不妄。贵重,故可得以事神;不妄,故可得以化人。其物系天地之象,故不可妄造;其凡似远物之音,故不可妄易。雅颂有分,故人神不杂;节会有数,故曲折不乱;周旋有度,故仰不惑;歌咏有主,故言语不悖。”这里,阮籍指出了三个方面的要求:第一,制作音乐演奏所使用的乐器,其材质必须“调和淳均”,出产于某一特定的地区,这也就是“常处”,这样方能保证乐器本身异常珍贵,而乐器演奏出来的声音中和符节,可以悦神。第二,制作音乐演奏所用的乐器,其所发出的高、低、清、浊之音声依次变化,安然有序,这也就是“常数”,这样方能保证制作乐器时有章可循,演奏出来的音声中规中矩,可以感化人心。第三,用规定的材质,按照规定的制作方法做好演奏音乐的乐器以后,还应注意音乐种类的区别(“雅颂有分”),音乐演奏的节奏变化、音律周旋,以及音乐主题之别。第三点似乎讲求的是差异性,而不是齐一性。但是,正如制作乐器的材质出产地有“常处”,制作乐器的方法有“常数”,演奏音乐之时同样有“常分”,也就是一定的种类、主题、节奏等。因此,所谓齐一性,并非指不同事物之间毫无二致的整齐划一,而是指各个事物的自然本性的完满实现。

阮籍认为,只有圣人所制作的“至乐”,才能顺遂天地万物的这种本性,使它们自然而然地实现自己的本真之性:“圣人立调适之音,建平和之声,制便事之节,定顺从之容,使天下之为乐者莫不仪焉。自上以下,降杀有等,至于庶人,咸皆闻之。歌谣者咏先王之德,仰者习先王之容,器具者象先王之式,度数者应先王之制;入于心,沦于气,心气和洽,则风俗齐一。”圣人立音、建声、制节、定容,他所建立制定的音、声、节、容最终成为“天下之为乐者”(包括天下所有制作乐器、创作音乐、表演音乐的人)共同效法的仪则和规范,实际上就以此使天下的音乐齐一,从而化齐天下人的风俗和心气。

其次,音乐的齐一性还指万物一体的音乐理想境界。圣人立音、建声、制节、定容,他所建立制定的音、声、节、容的共同点是“平和”,而这种平和的音乐最终要达到的效果,是使所有修习者、听闻者都“心气和洽”。圣人作乐的深刻意涵可以用另外两段话来概括,其一曰:“先王之为乐也,将以定万物之情,一天下之意也,故使其声平,其容和。下不思上之声,君不欲臣之色,上下不争而忠义成。”其二曰:“昔者圣人之作乐也,将以顺天地之体,成万物之性也,故定天地八方之音,以迎阴阳八风之声,均黄钟中和之律,开群生万物之情,故律吕协则阴阳和,音声适而万物类,男女不易其所,君臣不犯其位,四海同其观,九州一其节,奏之圜丘而天神下,奏之方丘而地祇上。”在这两段话中,所谓“定万物之情,一天下之意”、“四海同其观,九州一其节”,天下万物定于“一”,四海九州同于“一”,这其中的“一”,都是“万物一体”的意思。也就是说,四海九州、普天之下的万事万物都顺应各自的本真自然之性,完满自足,达到一种平和、和谐的理想境界。这样的理想境界是借助音乐移化人心的无形力量而实现的,因而属于音乐之美的极致,也是音乐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,只有“雅乐”、“至乐”才有这样的效用。

这种万物一体的理想境界既涵括了儒家的君臣伦理、上下次序与和谐观念,同时又以玄学的自然无为、顺应本性、简易平和等观念作为其核心,显示出阮籍兼融儒玄的美学思想。归根结底,阮籍的音乐美学追求一种顺乎本性、发乎自然的审美理想,他希望用简易平和的音乐之美来化定沉湎于“淫声”、“新乐”、“奇音”中的世俗人心。显然,阮籍《乐论》融入了他自身深厚的音乐素养和音乐体验,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的社会政治理想。另一方面,阮籍重视音乐之美对于人心的化定效用,“体现了魏晋美学冲破儒家伦理学的美学而走向纯粹美学的倾向”李泽厚、刘纲纪:《中国美学史》第二卷上,第180页。,这种倾向,同时展露在嵇康的美学思想中。

四、阮籍美学思想与玄学的关系

阮籍的美学思想立足玄学,其思维方式、音乐理想都深受玄学的影响。具体而言,阮籍音乐美学与玄学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:

第一,会通儒玄,主张顺乎自然之性而又有次序的和谐。阮籍美学思想处处可以看到儒家音乐观念的影子,比如,他阐述礼乐的社会功用,“礼逾其制则尊卑乖,乐失其序则亲疏乱。礼定其象,乐平其心;礼治其外,乐化其内;礼乐正而天下平”,完全就是《礼记?乐记》的论调。又比如,他论音乐的本性和效用,几乎每次都从推究“圣人”、“先王”作乐之心出发,动辄“昔者圣人之作乐也”、“先王之为乐也”、“昔先王制乐”,或曰“此先王造乐之意也”,也是儒家崇古、信古观念在自然而然地发挥作用。当然,最能体现其儒家观念的是,其音乐理想境界中仍然保有明显的君臣、夫妻人伦的内容,诸如“男女不易其所,君臣不犯其位”、“下不思上之声,君不欲臣之色,上下不争而忠义成”等,描绘出一幅和谐、有序的理想图景,就是此类。不过,阮籍音乐思想受到玄学影响也是极为明显的。他虽然追求有次序的和谐,但强调这种和谐必然是在顺乎天地万物自然之性中实现的,这一点显示出与儒家音乐观念的根本差异。魏晋玄学主张自然无为,顺遂本真之性,所以,阮籍主张:“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,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,此自然之道,乐之所始也。”也就是说,“迁善成化”、“风俗移易”等儒家音乐理想是在顺乎自然之性的情境中自然而然地实现的。阮籍强调“自安”、“自通”、“自乐”、“不自知”,实即强调万物自性的完满实现与自在呈显。阮籍会通儒玄,在音乐世界中将人伦次序与自然之性相沟通,建成由自然之性通往君臣、夫妻等人伦关系井然有序的和谐社会的大道。

第二,以玄学之道体隐帅其音乐美学,将乐本体化,在音乐世界中追求心性的安宁、和谐境界。阮籍颇以怀道之士自命,其《辞蒋太尉辟命奏记》中说:“夫布衣韦带之士,孤居独立,王公大人所以礼下之者,为道存也”,虽然是推脱之词,其中却很有些自傲的意思。阮籍所说的“道”是玄学之道,其特征是清虚、恍惚、恬淡,“夫清虚寥廓,则神物来集;飘飖恍惚,则洞幽贯冥;冰心玉质,则皎洁思存;恬淡无欲,则泰志适情。”(《清思赋》)阮籍以清虚、恬淡的玄学之道作为其音乐美学的内核,音乐因此具有形而上的品格。阮籍将音乐本体化,借助音乐感化人心的力量,追求一种万物宁静、心性本然的境界。他提出:“昔先王制乐,非以纵耳目之观,崇曲房之嬿也。必通天地之气,静万物之神也;固上下之位,定性命之真也。”正如我们在前面所阐述的,阮籍提倡平淡、简易的音乐,以平和为美,以“雅乐”为“至乐”,希望臻达万物各自实现其本性、一体宁静的理想境界。无论是其音乐美学主张,还是其音乐世界中寄予的理想,都是立足于玄学之道,也就是天地万物自然、自得的本性的充分实现。

第三,重神轻形,遗形得神,正是得意忘言的玄学思维方式。阮籍音乐美学注重从音乐中求得大道,体悟大道,而不是沉湎于纷繁曼妙的乐声变化中。他提出:“达道之化者可与审乐,好音之声者不足与论律”,这是魏晋时期遗形得神的玄学观念在音乐美学领域中的体现。借助于“常处”、“常数”、“常分”,至美至善的音乐足以顺应天地之体,实现万物之性,传达天籁之音。如果一个人只是停留在欣赏音声之曼妙的层面上,则不能通于音乐的本体,也就不能达于大道。所以,音乐领域的形神之辨实则是玄学言意之辨的转化形式。言、象都是达于言外、象表之意的媒介,如果执著于言、象本身,就无法领悟言外、象外之意。音乐也是如此。音声虽然美妙,但毕竟只是达于天地之体、万物之性的一种媒介,并非天地万物之体性本身,因此,“形之可见,非色之美;音之可闻,非声之善”、“微妙无形,寂寞无听,然后乃可以睹窈窕而淑清”(《清思赋》)。音乐展现了天地万物之和谐,这是因为“音乐曲调之取得来自宇宙本体之度量”汤用彤:《魏晋玄学论稿》,第201页。,所以,只有超然于音声之外,不被美妙的音声所羁縻,才能领悟到有限的音声之外的自然之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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