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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酒:从《水浒传》里的酒文化谈起

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-06-21 22:58:33 0


宋酒:从《水浒传》里的酒文化谈起

梁山泊故事在南宋瓦子的说话里就已经广为流传,这有当时话本《宣和遗事》可以为证。作为长篇话本小说,《水浒传》是融会宋元两代说话人的群体创作而由文人最后编定的,一百回本的主体部分至迟应该成书在元明之际,其中对生活风俗的描写基本保留了宋元时代的社会影像。

樊楼:酒楼的样板

《水浒传》有两处以樊楼为场景。一是第七回,陆谦为让高衙内得手林冲娘子,计赚林冲去樊楼吃酒:“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,占个阁儿,唤酒保分付,叫取两瓶上色好酒,希奇果子案酒。”

一是七十二回,宋江元宵上东京,刻画更为细致:“出得李师师门来,穿出小御街,径投天汉桥来看鏊山。正打从樊楼前过,听得楼上笙簧聒耳,鼓乐喧天,灯火凝眸,游人如蚁。宋江、柴进也上樊楼,寻个阁子坐下,取些酒食肴馔,也在楼上赏灯饮酒。吃不到数杯,只听得隔壁阁子内有人作歌……宋江听得,慌忙过来看时,却是九纹龙史进、没遮拦穆弘,在阁子内吃的大醉,口吐狂言。”

樊楼是北宋最豪华的酒楼,位于东京宫城东华门外景明坊。大约北宋后期,当时人已经不太明了其得名的来由,想当然以为是酒楼老板的尊姓。以至于《醒世恒言》第十四卷《闹樊楼多情周胜仙》硬派樊楼店主叫范大郎,用意大概也是“范”“樊”同音。

据研究者说,这篇以樊楼为背景的小说也是宋元话本,但说“东京金明池边,有座酒楼,唤做樊楼”,则是方向性错误。金明池在开封外城西郊,而樊楼则在里城东面,两者一东一西,毫不相干。实际上,樊楼所在地,本是商贾贩鬻白矾的集散点。可能原先是矾行的酒楼,也有可能后来在这里盖起了酒楼,于是就称矾楼,也叫作白矾楼。日久天长,才讹传为“樊楼”,后又改称丰乐楼,但总比不上叫樊楼来得响亮。

樊楼算得上是东京的百年老店,至少在宋真宗时就已名闻遐迩。据《湘山野录》,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(1008—1016),真宗为日本国一佛寺赐额。朝辞日,日本使者临时要求再赐一篇寺记,张君房是最合适的作者。但当天张君房不当值,“醉饮于樊楼,遣人遍京城寻之不得”。

樊楼有常备的自酿好酒,名叫“眉寿”“和旨”。据宋代档案记载,当时,樊楼每天上缴官府酒税就达二千钱,每年销售官酒竟至五万斤。后来老板转手,酒楼新主“大亏本钱,继日积欠,以至荡破家产”。对此,因为不是国有资产,国家尽可以不闻不问,但国库缺了一大笔酒税,宋仁宗还是十分在意的。

天圣五年(1027),中央财政部门收到一道诏令,大意是说,谁愿意承包樊楼年销五万斤的酒税额,就可以给他划拨三千家京城的小酒店,作为酒类专卖的连锁店。从皇帝的亲自过问,也可见樊楼在东京酒楼业中的龙头地位。

当然,樊楼之外,东京还有些著名的酒楼。例如丽景门内有一家酒楼号称“无比店”,原是参知政事赵叔平的宅第,他致仕回乡后,这里就改成酒楼,“材植雄壮,非他可比”,当时谚语夸耀说“酒苑叔平无比店”。在天汉桥下有一家寿州(今安徽凤台)人开的王家酒楼也相当有名,学者刘攽有诗说它“道旁高楼正嵯峨”,而经营的场面则是:“白银角盆大如斗,臛鸡煮蟹随纷罗。黄花满地照眼丽,红裙女儿前艳歌。”器皿都是银质的,南北各味菜肴应有尽有,还有娇艳的陪酒女郎。尽管如此,构成东京餐饮业地标的,还得算是樊楼。

东京酒楼的格局,据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,面朝大街的门口都扎“彩楼欢门”,欢门就是大门楼,用各种彩色饰物装点门面。这种门面装饰最早出现在东京酒楼,其后各地大型酒肆、食店、茶楼,也都争相仿效。而节日的欢门彩楼,各家更是花样翻新,别出心裁。

据孟元老说,汴京“中秋节前,诸店都卖新酒,重新结络门面彩楼,花头画竿,醉仙锦旆”。而九月重阳前后,以菊花妆点门楼,则成为东京酒楼的一道风景线。走进门楼则是院落或主廊,底层是散座,这些去处称作“门床马道”,档次不高。有身价的都往楼上招呼,那里是当时称为“小阁子”的包厢。一到晚上,“灯烛荧煌,上下相照,浓妆妓女数百,聚于主廊檐面上,以待酒客呼唤,望之宛若神仙”。不过,据《都城纪胜》说“大酒店,娼妓只伴坐而已,欲买欢,则多往其居”,说的虽是南宋临安的行规,北宋东京当也如此。

东京一般酒楼仅上下两层,唯独樊楼,在徽宗宣和年间(1119—1125)改建为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的主楼,《水浒传》中宋江喝酒时应该还是改建前的老楼。新樊楼各楼之间用飞桥栏杆,明暗相通,朱额绣帘,灯烛晃耀。改建完工重新开张的头几天里,最先光顾者赏以金旗,以招徕宾客。

每到元宵灯节,樊楼顶上每一道瓦楞间各放莲灯一盏,把樊楼点缀得分外靓丽妩媚。其中西楼,后来禁止酒客登临眺望,这是出于对皇帝安全保卫的考虑,因为从西楼俯瞰下去就是大内。据《水浒传》的蓝本《宣和遗事》说,樊楼“上有御座,徽宗时与李师师宴饮于此,士民皆不敢登楼”。似乎有理由推测,西楼可能因此而谢绝了外来客。

樊楼西楼借景于大内,北楼则可以凭眺艮岳,再加上相去不远的州桥夜市与汴河游女,市口十分优越。此即当时诗人王安中所吟咏的:“日边高拥瑞云深,万井喧阗正下临。金碧楼台虽禁篽,烟霞岩洞却山林。”樊楼因原就是京城酒楼老大,“饮徒常千余人”,改造以后,不仅其本身生意兴隆,也带动了周围店肆的人气。连樊楼旁的小茶肆也“甚潇洒清洁,皆一品器皿,椅桌皆济楚,故卖茶极盛”,茶都卖出了好价钱。

而许多宋代话本就以樊楼作为敷衍故事的主要场景,其中的描写倒也不是毫无根据的。例如,《赵伯升茶肆遇仁宗》引一首《鹧鸪天》词为证:

城中酒楼高入天,烹龙煮凤味肥鲜。公孙下马闻香醉,一饮不惜费万钱。招贵客,引高贤,楼上笙歌列管弦。百般美物珍羞味,四面栏杆彩画檐。

由于名闻遐迩,京城第一,樊楼成为达官贵族和富商阔佬摆谱的地方。《齐东野语》记载了一则樊楼逞富的真实故事。说一个叫沈偕的吴兴阔少,狎游京师,追求一个身价“甲于都下”的名妓。有一天,带她上樊楼,对楼上千余酒客说:你们都“极量尽欢”,最后我来买单。“至夜,尽为还所值而去。”沈偕的豪奢之名传遍京师,不言而喻,那些摆足身价的名妓也“唯恐其不来”。

当然,酒阁赋词,粉壁题诗之类的雅事,在樊楼也是不少的。政和进士黄彦辅酒酣樊楼,赋《望江南》词十首,歌咏樊楼之月,都人聚观,称其为“谪仙堕世”,词名大振。诗人刘子翚少年时代也曾亲历过樊楼盛况,他有《汴京纪事诗》记樊楼云:

梁园歌舞足风流,美酒如刀解断愁。

忆得少年多乐事,夜深灯火上樊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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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渡以后,宋室君臣“直把杭州作汴州”,在西湖边又造起了名为丰乐楼的大酒楼,其瑰丽宏伟,“上延风月,下隔嚣埃,遂为西湖之壮”,而丰乐楼正是樊楼在北宋末年的正式名称。刘克庄曾经悲怆地赋诗:

吾生分裂后,不到旧京游。空作樊楼梦,安知在越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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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他是否有感于临安丰乐楼而作。刘子翚还有樊楼的回忆,包括刘克庄在内的更多南宋人连这种的幸运都没有。

樊楼成为宋代酒楼业的样板,各地酒楼在经营风格、布置格局上,都纷纷仿效。宋代话本《杨思温燕山逢故人》写到靖康之变后金人在燕京建造的秦楼道:“原来秦楼最广大,便似东京白矾楼一般。楼上有六十个阁儿,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(桌)凳。”

大概到南宋后期,樊楼几乎成了酒楼的代名词。宋元之际,姚云文有词云“疏狂追少日,杜曲樊楼,拼把黄金买春恨”;黄溍也有“春风樊楼醉,一笑百斛珠”的诗句。这里的樊楼,明显指一般酒楼,而且还带一点儿青楼烟花味。

闲话包房

《水浒传》里常提到的阁子,也叫阁儿,大致有两种。一种是指一般起居的小房间。八十一回燕青再入京城见李师师时,描写最为具体:

便请燕青进里面小阁儿内坐地,安排好细食茶果,殷勤招待。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,因此上公子王孙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。……看看天晚,月色朦胧,花香馥郁,兰麝芬芳。只见道君皇帝引着一个小黄门,扮作白衣秀才,从地道中径到李师师家后门来。到的阁子里坐下,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,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。

显然,这里的阁儿,就是李师师的闺房。小说里还提到晁盖家“一处小小阁儿”,七十八回蔡京、高俅上朝前“在侍班阁子里相聚”,用的也是类似意思。

但《水浒传》中的阁子,大多指当时酒楼茶肆专设的小间,犹如今天的包房。例如,鲁达与史进、李忠在渭州结识,“三人上到潘家酒楼,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”。小说在这里对阁子没做进一步的说明,而在武松杀西门庆时对狮子楼酒阁则有具体的描写:

且说武松径奔狮子桥下酒楼前,便问酒保道:“西门庆大郎和甚人吃酒?”酒保道:“和一个一般的财主,在楼上边街阁儿里吃酒。”武松一直撞到楼上,去阁子前张时,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,对面一个坐着客席,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。武松左手提了人头,右手拔出尖刀,挑开帘子,钻将入来,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。

据小说交代,其一,阁子在酒楼二楼临街,方位占据酒楼最佳位置;其二,阁子另有门帘与外界隔开,具有独立的空间。石秀劫法场,也是在大名府十字路口的酒楼“临街占个阁儿”,大喝一声“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”,跃入法场的。

随着宋代城市经济的发展与市民生活的繁荣,酒楼茶肆日渐成为各色人等最爱光顾的场所之一。就是名公大臣,也是常客。名臣鲁宗道被宋真宗任命为太子的老师,其居家附近有东京著名的仁和酒楼。他经常“易服微行,饮于其中”。一次,真宗急着找他,知道他又在仁和楼饮酒,就问他何故私入酒家,他回答说:我家里没有器皿,而酒肆百物具备,宾至如归。恰有故乡亲友来访,就去喝一杯。

为了招徕顾客,酒楼的经营者们也不断在布局上花样出新,以迎合不同层次顾客的需要,阁儿就是在这种市场背景下应运而生的。《水浒传》“智取大名府”一回就说到当地翠云楼,“楼上楼下,有百十处阁子,终朝鼓乐喧天,每日笙歌聒耳”。而西门庆为了收买团头何九叔,“来到转角头一个小酒店里,坐下在阁儿内”,说明类似阳谷县的小酒店,都设有阁儿雅座。南宋话本《志诚张主管》有一段描写:

张胜看张员外,面上刺着四字金印,蓬头垢面,衣服不整齐。即时邀入酒店里一个稳便阁儿坐下。张胜问道:“主人缘何如此狼狈?”

西门庆与张胜选择的这种阁子,比起散座来,说话办事显然有较大私密性,故而也叫“稳便阁儿”。

东京的酒楼大都是二三层楼,正门面临着大街。其格局一般说来,楼上是阁子,底层是散席。宋代话本《西山一窟鬼》交代了这种布局:

两个同入酒店里来,到得楼上,陈干娘接着。教授便问道:“小娘子在那里?”干娘道:“孩儿与锦儿在东阁儿里坐地。”

《东京梦华录》描述一家叫作任店的酒楼说:

入其门,一直主廊约百余步,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。向晚灯烛荧煌,上下相照。浓妆妓女数百,聚于主廊檐面上,以待酒客呼唤。

这里浓妆艳抹的数百妓女,主要是为两廊密匝匝的小阁子里的酒客服务的。这种小阁子当然不是任店所独有,《梦粱录》对南宋临安三元楼阁儿的描写,几乎是东京任店的翻版:

南北两廊皆济楚阁儿,稳便坐席,向晚灯烛荧煌,上下相照。浓妆妓女数十,聚于主廊檐面上,以待酒客呼唤,望之宛若神仙。

据孟元老和吴自牧的观察,两宋都城中等规模的酒肆,“俱有庭院廊庑,排列小小稳便阁儿,吊窗之外,花竹掩映,垂帘下幕,随意命妓歌唱,虽饮宴达旦,亦无厌怠也”。在帘幕低垂的阁子里,唤上妓女伴唱陪笑,酒客当然喝得舒心开怀。

据《武林旧事》,熙春楼等临安一等一的私营酒楼,都有十来个小阁子,其酒器都是银制的,以华侈而炫耀身价。每座酒楼“各有私名妓数十辈,皆时装袨服,巧笑争妍”,以供小阁子里的酒客随时点唤。

至于官酒库经营的酒楼,每店设官妓数十人,来头似乎更大,酒客登楼,就拿着名牌,“点唤侑樽,谓之点花牌”,可以推想其出台费应该不菲。而其中大牌名妓还“深藏邃阁,未易招呼”,大摆其身价。杭州十三座官办的酒楼,都有自己的“官名角妓”。当地风流纨绔子弟“欲买一笑”,就直接到阁子里去点花牌,为了随心所愿,必须是“亲识妓面”,又担心店老板隐瞒推托,有时还必须“以微利啖之”,塞上点小费。

那些大酒楼里的妓女们,簪花盈头,笑容满面,等待着阁子里酒客的招邀,时人称之为“卖客”。另有一种女孩,“不呼自至,歌吟强聒”,讨点小钱,人们称作“擦坐”。还有穿梭于各酒楼茶肆之间吹弹说唱的艺人,当时叫作“赶趁”,类似赶场子。《水浒传》里金翠莲遭镇关西欺凌,因自小教得些小曲儿,到潘家酒楼赶座子,在阁子里演唱时哭哭啼啼,就是赶趁的例子。比起这两种人,那些称为“卖客”的妓女,主要出入阁子,还不算太丢份。

宋时法度:官营酒楼的应招妓女,只站着歌唱送酒,“不许私侍寝席”。据《都城纪胜》,私营大酒楼的那些私妓女点唤助酒,也只是伴坐而已,在阁子里是卖笑不卖身的。但个别中型酒店,则利用酒阁子做起了皮肉生意,酒色并举。有一种叫作庵酒店的,就在酒阁内暗藏卧床,有娼妓在内,酒客“可以就欢”。作为标记,这家酒店门口的那盏栀子灯,不论晴雨,上面总覆盖着一顶斗笠。这种酒店在其他城市也有分布,大诗人陆游退居故里时,有一次从绍兴府郊外夜归,有诗抒写触目的对比:“空垣破灶逃租屋,青帽红灯卖酒垆。”

为了让氛围更为雅致,酒楼老板会在阁子里“插四季花,挂名人画,装点门面”。生活在金元之际的元好问,曾见太原一家酒肆的阁子里悬挂着朱熹的手迹,以至他感慨赋诗说“晦庵诗挂酒家墙”。个别店肆还会特地在阁子里留一方粉墙让客人乘兴题诗作画。《水浒传》三十九回“浔阳楼宋江吟反诗”也可为证:

宋江便上楼来,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。独自一个,一杯两盏,倚栏畅饮,不觉沉醉。忽然作了一首西江月词,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。起身观玩,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。宋江乘着酒兴,磨得墨浓,蘸得笔饱,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。

据《宋诗纪事》,有一个无名子曾在杭州太和楼东壁上题诗,洋洋洒洒二十句揄扬酒楼的气势规模之宏大与酒肴声色之精致,最后落到题壁上:

有个酒仙人不识,幅巾大袖豪无敌。

醉后题诗自不知,但见龙蛇满东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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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缺乏直接史料,但可以想见,散席的消费水平与阁子远不在同一档次上。当时,阁子隔音效果还不太理想,以至金翠莲的啼哭声传到了鲁智深喝酒的阁子里,宋江在东京樊楼也能听到隔壁阁子里史进与穆弘的狂言。但阁子毕竟让酒客享受着更到位的服务,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。

于是,《水浒传》经常以此为场景,在这一空间里,陆虞候在樊楼计赚林冲,武松在狮子楼斗杀西门庆,宋江在浔阳楼题反诗,柴进在御街酒楼的阁子里药翻了王班直,穿了他的服装混进了大内。

酒招趣谈

《水浒传》描写酒招的也不少,第三回就有写酒招诗云:“三尺晓垂杨柳外,一竿斜插杏花旁。”南宋学者洪迈有一篇札记专说《酒肆旗望》:“今都城与郡县酒务,及凡鬻酒之肆,皆揭大帘于外,以青白布数幅为之,微者随其高卑小大;村店或挂瓶瓢,标帚秆。”

揆之情理,酒招应该出现在酒店经营后不久。《韩非子》有则寓言,说宋人卖酒,“遇客甚谨,为酒甚美,悬帜甚高”,却始终卖不出去,找人一问,原来店门口那条猛犬把客人都吓跑了。这面悬挂得很高的表帜,大概是文献记载最早的酒招。其后,文学作品里涉及酒招的不胜枚举,最有诗意要数杜牧的那首唐诗:

千里莺啼绿映红,水村山郭酒旗风。

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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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招,宋代也叫酒旗、酒幔、酒帘。《东京梦华录》记汴都酒旗十分壮观:“街市酒店,彩楼相对,绣旆相招,掩翳天日。”这倒是有诗词为证的。词人贺铸诗云:“君不见长安两市多高楼,大书酒旆招贵游。”而陈允平则在《春游曲》里说:“都人欢呼去踏青,马如游龙车如水,三三两两争买花,青楼酒旗三百家。”

至于一般诗人词客吟咏酒旗的佳作更是不胜枚举。柳永在词里写道:“望中酒旆闪闪,一簇烟村,数行霜树。残日下,渔人鸣榔归去。”酒旗在烟村、残日、霜树之间闪动,简直是一幅令人神往的水乡图。周邦彦词云“风卷酒幔,寒凝茶烟,又是何乡”,蒋捷词说“一片清愁待酒浇,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”,杨万里诗云“饥望炊烟眼欲穿,可人最是一青帘”,刘过诗道“一坞闹红春欲动,酒帘正在杏花西”,也都勾画出很优美的画面。

据《绘事微言》,徽宗设画院,召试画家,必截取唐人诗句作为试题,曾以“竹锁桥边卖酒家”为题,命应试者作画。大多数人都在向酒家上下功夫。只有李唐在桥头竹林外画上一席酒帘,大得徽宗赞赏,认为他的构图最得“锁”字的意境。

不过,民间一般将酒招称作酒旆子或酒望子。《水浒传》中鲁智深在渭州与史进、李忠相逢,上潘家酒楼喝酒,只见“门前挑出望竿,挂着酒斾,漾在空中飘荡”;写宋江上江州浔阳楼,仰面看到的是“一个青布酒斾子”。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,不守戒律下山找酒喝:“行不到三二十步,见一个酒望子,挑出在房檐上。”

相对说来,酒望子的叫法更具民俗味。酒望子的用意当然是招徕酒客。这就是孔平仲《酒帘》诗说的:“百尺风外帘,常时悬高阁,若夸酒味美,聊劝行人酌。”不过,望子上所写的并不都只是简单一个“酒”字。“酒旗犹写‘天台红’”,天台红也叫“台红”,是当时的名酒,据说“天台红酒须银杯,清光妙色相发挥”,僧人行海看到的这面酒帘写的是酒名。

僧人慧晖有诗云“百尺竿头氎布巾,上头题作酒家春”,也是酒旗一种写法。徐积在山阳(今江苏淮安)见到有家酒楼则是“一竿横挂数幅帛,题云‘酒味如醍醐’”,可谓别出心裁。

而据《宋朝事实类苑》记载,福州有一老媪,善酿美酒,士子们常到她那儿喝酒,其中一个说:“我能让你赚大钱。”他为这家酒店写了一个酒招,截取了当时福州知州王逵《酒旗》诗中两句“下临广陌三条阔,斜倚危楼百尺高”,并对她说:“有人问你这两句诗何人所题,你就说:我常听到饮酒者喜欢吟诵这两句,说是酒望子诗,就让擅长书法的人写在酒旗上。”借知州的诗做广告,这老媪“自此酒售数倍”。由此可见,宋代酒望子上的文字,是可以不拘一格,别出心裁的。

至于《水浒传》中明确写到酒望子上文字的有三处。先看“浔阳楼宋江吟反诗”一回:

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,仰面看时,旁边竖着一根望竿,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斾子,上写道:“浔阳江正库”。雕檐外一面牌额,上有苏东坡大书“浔阳楼”三字。宋江来到楼前看时,只见门边朱红华表,柱上两面白粉牌,各有五个大字,写道:“世间无比酒,天下有名楼”。宋江便上楼来,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。

这里青布酒斾子上所写的“正库”,关涉到宋代商品酒的经营政策。当时商品酒的生产与销售,都在官府的严格控管之下。官府对民间酒坊的管理,主要是根据酿酒数量抽取税额。各级官府自己也经办酒坊,民间则除了酿酒专业户经营的酒坊,有财力者也可以承包官办的酒坊。

宋代习惯把官办酒坊叫作酒库。大的官酒库,实行生产、销售一体化,拥有自己的酒楼。据《都城纪胜》,南宋临安的大和楼、西楼、和乐楼与春风楼,分别隶属当时东、西、南、北四座官酒库;而其他官酒库中的西子库、中酒库也各有太平楼与中和楼为其销售窗口。这种与官酒库匹配的酒楼,不仅两宋都城东京与临安有,全国各大州府也不例外。陆游在成都府任幕职官,有诗云“益州官楼酒如海,我来解旗论日买”,可为佐证。

吴自牧的《梦粱录》指出:“大抵酒肆除官库、子库、脚店之外,余谓之拍户。”子库即分店,是相对官酒库本部酒楼而言的,理所当然,官酒库本部酒楼就叫作正库。据董嗣杲《西湖百咏》说,钱塘门西的先得楼,“即钱塘正库酒楼”,也就是说先得楼是钱塘县官库的酒楼。

这就有理由推断:《水浒传》中宋江醉酒的浔阳楼在江州城内,“正库”云云,表明它是江州官酒库自营的本部酒楼,而酒保送上来“一樽蓝桥风月美酒”,应是江州酒库的看家名酒。

至于私家开设的大酒楼,北宋则以前文提到的东京樊楼最有名,闹市区里“彩楼相对,绣旆相招,掩翳天日”;南宋临安也有熙春楼等数十家。这些私家大酒楼也都有自己的酿酒坊和品牌酒。例如,东京樊楼的“眉寿”,潘楼的“琼液”,都是名闻遐迩的。官酒库有自己的子库,私家大酒店也有自己的分店,其本部就叫作正店。

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说“在京正店七十二户”,还列举了“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”“李七家正店”等具体店名,《曲洧旧闻》也记载了“中山园子”等十一家东京正店。而《清明上河图》中最繁华地段画有一座名叫“孙羊店”的酒楼,招牌上写着“孙家正店”,只见楼上宾客满座,宽敞的后院堆垒着成排的大空酒缸,暗示这家正店酿酒量之大。

由于宋代官私酒楼都自己酿酒,每年迎新酒,就成为盛大的节日。北宋东京一般在中秋节前卖新酒,重新搭起门面彩楼,花头望竿上悬挂着锦缎制作的酒旆子,画上醉仙之类的图案,市人争饮,近百家酒楼刚过晌午就“家家无酒,拽下望子”。

南宋临安迎新酒仪式叫作“呈样”,时间在九月初。那天,各酒楼也都搭起彩楼欢门,十三座官酒库都各以三丈多长的白布,上写“xx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,酿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,呈中第一”,挂在一根长竹竿上,三五个人扶持着各往教场集中。其后各随大鼓与乐队,在数担新酒样品后跟随着杂技百戏等游艺队伍。

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当然是那些“库妓”,她们是最早的名酒形象代言人,浓妆艳抹骑在绣鞍宝勒的马上,引得“浮浪闲客,随逐于后”。仪式结束后,再打着布幌子结队招摇过市。这挂布招牌,不啻是超大的特殊酒招。而风流少年沿途劝酒,游人随处品尝,“追欢买笑,倍于常时”。

无论是官酒库,还是私营大酒楼,都有批发业务,即供各自的子库和分店(即脚店)取酒分销。《清明上河图》里在虹桥南端的汴河之畔,也画了一座脚店。店前菱形装饰物两侧各写“十千”“脚店”,正门横额上有“稚酒”两字,与门前酒望子上所写的“新酒”相呼应。欢门两侧各有“天之”“美禄”两字,典出《汉书》“酒者,天之美禄”。

据《曲洧旧闻》,名为“美禄”的名酒乃梁宅园子正店的绝活,可以推断这家脚店与其有着批销关系。而《东京梦华录》说:“正酒店户,见脚店三两次打酒,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,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,亦用银器供送。”可知脚店与正店不仅在商品酒上存在着批零业务,连营业用的银器也都可以向正店借贷。

有的脚店经营者,原先往往是正店的伙计。据苏颂的《魏公谭训》,有一个姓孙的酒博士(跑堂),主人见他“诚实不欺”,便借钱给他,“使为脚店”。他恪守忠信,着意营造脚店环境,“置图画于壁间,列书史于几案,为雅戏之具,皆不凡”,引来了大批顾客,后来竟开上了正店,“建楼渐倾中都”。

据孟元老说“脚店卖贵细下酒,迎接中贵饮食”,与正店的高档消费相比,显然属于中档消费。《水浒传》中写到蒋门神霸占的快活林酒店:

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,檐前立着望竿,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,写着四个大字道:“河阳风月”。转过来看时,门前一带绿油栏杆,插着两把销金旗,每把上五个金字,写道:“醉里乾坤大,壶中日月长”。一壁厢肉案、砧头、操刀的家生,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;去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,半截埋在地里,缸里各有大半缸酒。

尽管说是大酒店,却只有“五七个当撑的酒保”,似乎应是规模不大的脚店,“河阳风月”应该是与其挂钩正店酿造的名酒。

至于最底层一级的零售酒店,就叫作拍户,他们有指定的销售地界,在批零转手中获取点小利润。这种拍户销酒的经营方式,对官酒库与私营大酒楼扩大酒类产销和国家增加酒税收入,都是大有好处的。

据说,宋宁宗时上演过这样的小品,说临安府尹总想增加当地的酒税,自己煮的官库酒卖完后,就从常州与衢州官库取酒销售。有一天,三个官老爷碰面,按惯例,京尹的地位远在州守之上,但衢州太守这次不买账,常守问理由,衢守说:“他可是我们属下的拍户啊!”这个故事形象说明,宋代酒类专卖中拍户无所不在,其触角下伸到城乡的各个角落。

拍户酒店属小型酒店,《梦粱录》说这类酒店“兼卖诸般下酒,食次随意索唤”,当然属大众化消费水平。武松醉打蒋门神前,与施恩约定:“出得城去,但遇着一个酒店,便请我吃三碗酒,若无三碗时,便不过望子去,这个唤作无三不过望。”《水浒传》对这一路上小酒店的描写道:

飘飘酒旆舞金风,短短芦帘遮酷日。瓷盆架上,白冷冷满贮村醪;瓦瓮灶前,香喷喷初蒸社酝。未必开樽香十里,也应隔壁醉三家。

看来,这些酒店与武松打虎时景阳冈下那家一样,应该就是所谓的拍户店:

当日晌午时分,走得肚中饥渴,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,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,上头写着五个字道:“三碗不过冈”。武松入到里面坐下,把哨棒倚了,叫道:“主人家,快把酒来吃。”只见店主人把三只碗,一双箸,一碟热菜,放在武松面前,满满筛一碗酒来。

这种随意索唤,正体现出《梦粱录》所说的特色。至于酒家说“俺家的酒,虽是村酒,却比老酒的滋味”,说明他也许只是当地乡村酒户的拍户。这家酒肆的望子颇具特色,令人过目不忘,在乡村小酒店中还算是比较像样的。宋代话本《陈巡检梅岭失妻记》有几句赞语专说这种乡村酒肆:

村前茅舍,庄后竹篱。村醪香透瓷缸,浊酒满盛瓦瓮。架上麻衣,昨日芒郎留下当;酒旆大字,乡中学究醉时书。

有的乡村小酒店,酒旆也十分将就,这就是《容斋随笔》所说的“挂瓶瓢,标帚秆”的方式。杨万里在铅山观察到“酒家便有江乡景,绿柳梢头挂玉瓶”,就是把酒瓶挂上柳梢,替代酒招,通告顾客。而赵蕃在潭州(今湖南长沙)却见“刻木如瓶粉渍之,挂林聊当酒家旗”,用木头刻了酒瓶做招徕顾客的广告。

南宋话本《西山一窟鬼》写道:“正恁地说,则见岭下一家人家,门前挂着一枝松柯儿。王七三官人道:这里多则买茅柴酒。我们就在这里买些酒。”《水浒传》第四回说鲁智深只见“远远的杏花深处,市梢尽头,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。智深走到那里看时,却是个傍村小酒店”。风雪山神庙一回也有类似描写,“又行了一回,望见一簇人家,林冲住脚看时,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”。这就是草料场老军指点他的沽酒小店。

这种小酒店连像样的酒望子都不备,以松柯、草帚为标识。南宋时,楼钥出使金国,在河北见到道旁好几处卖酒的,也都是掘地深阔约三四尺,再垒起土块以御风寒,“一瓶贮酒,笤帚为望”。看来,《水浒传》对酒望子的描写,有着现实生活的深厚基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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